跟在罗塞塔的后面,荒川玲子也走了进来,作为真正电视台方面的人,她当然是首先道:
“相信基金会那边的人应该跟你提前说过了,我是电视台的编辑记者荒川玲子,负责这次和您接洽节目拍摄的相关事宜,我旁边的这位,则是您想要找的民俗学专业人士,宇见教授最得意的学生,从大顺过来留学的罗塞塔先生,他同样是绝对专业的民俗学者。”
“哦?你们居然是找来了宇见教授的学生么?”
槻山正夫眼睛一亮,饶有兴致的道了一声,那双阴郁如海的深邃蓝眸,顿时扫视着眼前这个高瘦青年的全身上下。
“你好,罗桑。”
他将搭在膝上的双手合十,用稍显生硬的大顺雅音说道:“我是槻山正夫,你的雇主,宇见教授在瀛洲民俗学界的地位我也知道,既然你是他的学生,想必专业能力便值得信任。”
在异国他乡乍一听乡音,罗塞塔还有几分意外:“槻山先生你还懂大顺的官言?”
“在监狱里面的娱乐不多,我的话,则只有写作和能打发时间,学多一些语言也只是方便读写而已,倒是叫罗桑见笑了。”
槻山正夫微微一笑,把语言换了回来。
“私以为,语言和文字是一种残忍的传承,从远古遗留下来的亡魂呓语,只要学习它们,那些根植于文化上的东西,便会将人感染、重新塑造。”
“学习语言、书籍。”
“这些行为便是把曾经身为‘兽’的自己杀死,从文化这个庞大的符号体系中取得珍贵的‘人性’,把人驯化成‘人’的样子。”
槻山正夫闭上眼睛,砸了砸嘴,像是品味什么一样,低声喃喃:”我喜欢这些东西,这能让我短暂感觉到身为人的滋味。”
宛如虔诚的教徒在教堂里忏悔一样。
就在这听不到风雨声的犯人接见室中,这位大作家看向罗塞塔和荒川玲子身后的位子,仿佛那里有一位不存在的‘神父’般,然后,他便低垂下头,喃喃的吟诵道:
“我想,我应是要忏悔的。因为我身在地狱,而非人间,所以,在过往的每一天,我便时常能听到那些死者的声音,他们在对我呼唤。”
“下去吧,下去吧,人类啊,快坠下来吧……”
“火烧啊,水淹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人类啊,快掉下来吧,掉到地狱的最底层来吧,听啊,死人们开始吟唱,在血池,在火海,在针山……”
轰隆。
雷声滚过层云,炽目白光照了进来。
看到眼前仍在低声喃喃着什么的槻山正夫,直到此刻,感受着森森寒意从尾椎骨窜上来,罗塞塔借着雷光,才看清楚了这位好像温文尔雅的大作家的全脸。
——他是疯的。
转眼间,罗塞塔始终平静的目光,就和缓缓抬起头的槻山正夫的眼神相撞。
从那片看似平静的阴郁蓝海里,他便隐约看到了一些潜藏于水面之下更深处的疯狂。
或许,是在某种‘感觉’的驱使之下。
突然,罗塞塔他平静出声道:“槻山先生,我听荒川小姐说,你找我过来,似乎是为了完成你的新书。”
“对。”槻山正夫重新抬起了头,就恢复了正常的姿态,他似乎并不介意直入正题:“我想创作一部以‘七人地藏’的怪谈故事作为原型,类似于半自传性质的作品,而这就需要一个足够了解那个地方、那个时代的风俗和怪谈的专业人士来帮助。”
他笑了一下,嗓音带着一种致命性的优雅和磁性。
“作为宇见教授的学生,我绝对相信罗桑你身为民俗学者的专业性。”
听到这句话入耳,罗塞塔隐隐觉得它还有另一重的意味,忍不住呼出一口气,然后移开视线,扭头看向旁边的荒川玲子,道:“看来槻山先生是要先和我讨论一阵子了。”
“我知道,那我先出去清净着,待会再进来和槻山先生洽谈电视台方面有关节目拍摄的事宜?”
荒川玲子问,但心里显然是已经有了答案。
她看得出来,相比于其他的俗事,这位大作家似乎更加喜欢专注于创作本身。
“那就先这样吧。”罗塞塔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