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良知(1 / 2)

早上一进学堂,王和垚就觉得有些异样,学子们窃窃私语,有人摇头叹息,有人愤愤不平,似乎在谈论着一件见不得光的事情。

姚江书院虽然文风自由,很少禁言,但大清以异族统治汉民千万,朝廷治下文法森严,有“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之诗文获罪,姚江书院的诸般言论,也自是戴着镣铐起舞,难得随心所欲。

见不得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一旦有疯言疯语,立刻就是铁与血的屠戮。

姚江书院七十多弟子,不知是形势使然,还是追慕孔夫子七十二门徒古风,但人心难测,良莠不齐,难免是各色人等,贤劣不一。

姚江书院的第三代主讲史标,字显臣,是书院创始人之一沈国模年龄最小的弟子,也是如今姚江书院的第三代主讲。和前任主讲韩孔当开放的教学理念不同,史标严禁学院师生针砭时弊,纵论时局,以免被官府猜忌,惹祸上身。

姚江书院授课的都是一方大儒,声明在外,主讲史标亦是余杭名士,连海内名儒黄宗羲也对他礼敬有加,这也使姚江书院名声大噪,誉满江南。

姚江书院主讲王阳明的“致良知”学说,辅以四书五经,学生有考取功名者,也有皓首穷经者,个人志向,学院并不强求,至于学子是不是只是来姚江书院“镀金”,学院也不在乎。

这倒是合乎学院的宗旨——有教无类。学子来学堂读书缴费,学习先贤“良知”理念,学堂得以正常运转。

毕竟,靠各方捐赠不是长久之计。

不得不说,在西方自然科学大迈步的时候,东方的古国已经落后和被抛弃了。

“老黄,到底怎么了?”

王和垚在位置上坐下,轻声向一旁的黄俊森问道。

“你还不知道啊!”

黄俊森凑过头来,低声细语。

“杭州城,满城的鞑兵,糟蹋了一个良家女子。女子自尽,家里人去知府衙门告,知府衙门不予受理。女子的兄长又去巡抚衙门闹,结果被鞑兵打瘸了腿,关进了大牢……”

王和垚目瞪口呆,心头压抑。

满清入关,平定天下,在大江南北各重要城市大建满城,用以旗人官兵居住,广州、杭州、南京、荆州、西安城等等。京城更是内城归了旗人,汉人全被驱逐到了外城。

清顺治五年,因杭州为“江海重地,不可无重兵驻防,以资弹压”,清廷决定划定杭州城西北,西临太湖一带,作为八旗大兵的驻扎地。杭州旗营驻防3000余人,以旗兵为主,可谓江南重要的军事驻地。

此时是康熙十二年,江南才平静不过十几年,天下初定,旗人地位超然,欺负汉人,那是常有之事。此次杭州城旗人作奸犯科的事件,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这事,怎么会传到了余姚?”

王和垚按捺住心头的愤怒,继续问道。

“李治廷,受辱自杀的女子是他表妹,也是他的未婚妻子。他父亲虽然是余杭县的典史,但也是帮不上忙。”

王和垚不由得一惊。他转过头去,果然,粗壮高大的李治廷坐在位子上,耷拉着头,一言不发。

王和垚暗自思量,这个小胖子,还是有些人情味。

“见过主讲!”

史标迈步走了进来,学生们一起站起身来行礼。

“坐下吧!”

史标轻轻摆了摆手,目光在无精打采的李治廷身上转了一圈,开始讲起课来。

““良知”一词始于孟子,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

史标正在释疑解惑,李治廷忽然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雄壮魁梧,像一扇门板一样。

“主讲,你说人人都有良知,那为何旗人糟蹋人还能安然无恙?他有没有良知?杭州城的官员颠倒黑白,他们有没有良知?衙门的那些皂隶、捕快、官军,他们胡乱抓人,他们有没有良知?”

李治廷愤然的话,让王和垚一惊。

这小子,有些血气,还像个男人!

“这……”

史标迟疑了一下,随即板起脸来。

“李治廷,这里学堂,不是衙门。莫谈国事,莫谈政事!”

“史主讲,你说这话的时候,你可有良知?”

李治廷不依不饶,继续发问。

满堂的学子观望,史标下不来台,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李治廷,你到底要做什么?不想听课了就出去,别影响他人!”

“李治廷,别说了,快坐下来!”

李治廷旁边的姜德笏,赶紧站起来,要拉着李治廷坐下。

“我说错了吗?杀人放火者逍遥自在,良善之辈无怨可伸,这是什么狗日的世道!”

李治廷甩开了姜德笏,面红耳赤。

“李治廷,不准放肆!给我出去!”

史标立刻变了颜色,手指着门外。

“出去就出去!”

李治廷提起书袋,拿着书本,气冲冲出了教室。

姜德笏无奈,悻悻然回了自己的位子。

“告诉你们,莫谈国事,莫谈国事,你们就是不听。姚江书院是做学问的地方,不是让你们来放肆!谁要是再谈外面的是是非非,立刻滚出书院!”

史标愤愤而谈,下面的学子一片寂然。

王和垚听的火冒三丈,这样的人也配当讲师?他这样把学生教出来,岂不是都成了毫无血性、服服帖帖的犬儒?

中华文化中“虽千万人吾往矣”、“舍生取义”的气节,岂不是被消磨的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