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官“吧,毕竟是亚瑟送过来的。”
布莱克的视线隐晦地往上看了眼,然后又瞥了眼智脑约瑟芬。
智脑约瑟芬“布莱克将军,您知道我可以时时计算您的肢体语言,请问需要我回避吗?”
布莱克面无表情“说得好像你回避了后就不会继续记录一样。”智脑的存在不只是为了辅助,它的效用,当然还在其他的方面上。
指挥官打断了布莱克和约瑟芬的交谈,平静地说道“上面记载的日期,正好是贾森从第一研究所退下来的一个月前。他在实验中失去了胳膊和腿,从此远离了前线。而马库斯在休养了两个月后,接替了贾森成为第一研究所的所长。
“从刚才你所看到的记录中,可以得知,不管是贾森还是马库斯,都在当年曾经经历过那一场研究。但是不管是马库斯还是贾森,都隐瞒了此事并未上报。”
布莱克突然说道“我记得,马库斯是戴眼镜的吧?”
“那是古老的平光眼镜,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
“但是刚才的文书记载上,明明说了马库斯的眼睛受损。”
指挥官微微一笑,“这正是我接下来想要说的事情。我从马库斯的账号里截取了他所有和医院相关的记录,又调取了他的档案。从其中可以看得出来,马库斯最开始被送去医院后,他的视力的确一度受损,但住院期间就‘无理由’自动好转了。
“紧接着是贾森的记录,他在实验中失去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你是将军,布莱克,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这样的出血量如果没及时送到医院的话,会面临怎样的结局……但,贾森·巴尼特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人还在红宝石号上。”
当年的那个实验肯定是出了岔子,但这引发的混乱,却也让贾森和马库斯这两个疯狂的研究员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领域。
是亵渎。悖逆。
是令人憎恶,不能容忍的禁区。
那个称之为玛丽的研究员所要阻止的实验,到底是什么内容?
布莱克不由得想起那文件上最后一行字。
——祂诞生了。
于玛丽的尸体里。
这个“祂”,难道会是朱利安·休吗?
可,年龄对不上啊!
就在这时候,智脑突然发出哔哔哔的警告声,那声音急促又冰冷。
“警告,
警告,大量曼斯塔虫族入侵航道,已经自动开启清除系统——”
“警告,警告,王族‘埃德加多’的能量产生异变——”
“警告,警告,曼斯塔虫族陷入发疯状态,请紧急撤离所有在前线的人类,勿要阻拦在它们面前。”
最后第三条,是智脑出于计算得到的最安全结果。
还有大量的机甲和战舰散落在战场上,不仅是为了打扫战局,也是为了预防曼斯塔虫族杀个回马枪。
虽然谋略,这是属于人类的特权,但是脑子这个东西,曼斯塔虫族的王族多少还是有的。谁也无法保证事情会不会如他们想象那样发生,毕竟从前,曼斯塔虫族都有清扫战场的习惯——它们会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吞噬入肚,绝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一个贫瘠又疯狂的种族。
布莱克的脸皮颤动了两下,阴测测地说道“副将,按照约瑟芬说的去做。约瑟芬,观测红宝石号,我要和船长说话。”
“滴滴,滴滴,滴滴——”
急促的声音响起,过了片刻,温和的女声播报,“抱歉,无法联系。船长室已经没有生命体存在。经过扫描,船长舱外有一个圆形的缺口,已经被重新填补上。王族‘埃德加多’已经入侵红宝石号,目前位置并未改变。建议方案开启等离子炮轰炸,有的概率击杀‘埃德加多’。”
布莱克毫不犹豫地嘲笑约瑟芬,“的概率你都敢说,难道是觉得雅斯顿主星地表还被犁得不够完美,想要再来几下吗?”
他的声音骤然变冷,“放弃红宝石号&bsp&bsp。”
“第九军团团长请求通话——”
“接入。”
哔哒,一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布莱克的面前,从虚影额头还在滴下来的血液,看得出来,他刚才也经过一番混战。
第九军团的主舰正好在曼斯塔虫族撤离的正面,他差点就回不来了。
“你打算放弃红宝石号?”
第九军团的团长单刀直入。
布莱克眯着眼,立刻抓住他这句话,“你知道什么?明知道战力紧张还分派人手去保护红宝石号?那艘飞船上难道有什么东西?”
第九军团团长干巴巴地说道“红宝石号上有一个实验室,里面囊括了军方最新的实验,其中有一部分是和第一研究所合作的,号称有着能对付虫族的最佳利器。我建议我们最好还是尽力回收红宝石号……”
他的话还没说完,布莱克就抬手凭空拉出一张硕大无比的星图。
他的食指和中指并着,用力点在某个位置上。
那是一条被标注出来的航道,有一个小红点站在不断闪烁,一动不动。那是红宝石号的位置,而在红宝石号的周围,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圈住了整个红点,无数,又可以说是亿万的数量重叠在一处,一层又一层,将周边所有的位置都挤占住了。
坐在如今这个位置上,第九军团团长很容易就能想象出来这么一个画面。
在浩瀚,沉寂的星空中,红宝石号孤独地停在航道上。
它不能前行,也不能后退。
站在舱窗看向星际,只会得到无数挤压、扭动的肢体,它们一只又一只,一层又一层,触须贴着触须,粘稠的肢体爬上飞船的外表。处处都是扭曲、折叠在一起的触须、腹甲、蠕动的节肢和多足晃动着,恐怖又残忍。
红宝石号压根没有逃脱的可能。
“哒哒。”
约瑟芬一直开着的通讯里,突然传来轻轻的两道声响。
在这里的数人,布莱克,他的副将,第九军团团长,指挥官……这些人都做出了不同的反应。或是蹙眉,或是紧张,或是振奋,又或是奇诡。
唯独智脑约瑟芬好奇,“你
们的体征有着微妙的变化,心跳加速,瞳孔放大,肾上腺素分泌加快。”
指挥官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说道“约瑟芬,你没有听到刚才的声音?”
“抱歉,指挥官,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哒哒。”
这几乎是同时出现。
约瑟芬抱着一只可爱的娃娃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这是智脑最喜欢的形象。它歪着头,如同人类一般微笑,“系统已经自检,在过去三十星秒内,通讯没有任何声音。”
布莱克“这不可能!”
指挥官“幻觉?”
呼呼……
通讯的对象,似乎响起了风声。
温柔的、细细的,只有在春季才会有的凉风,那力道不大,但仔细听来……更像是,有人在通讯那边呼吸。
一进,一出,一进,一出。
和呼吸是多么相似。
这让舱室内的所有人都毛骨悚然,好像有什么从背脊和头皮炸开,鸡皮疙瘩窜了起来,寒意爬满了他们的身体。
“嘎吱,嘎吱……”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咬碎,断裂,紧接着是吞食。然后是黏糊糊的,像是软肉,又像是什么带着汁液的触须……粘液,或者水声咕哝咕哝的声音,听起来过分诡异。
是牙齿,在搅拌,在咀嚼。
然后是吞咽,从柔软细腻的管道往下滑,顺着脏器,抵达胃,总是需要一些时间。
他们像是听到了无名的欢喜,又仿佛有什么在尖啸。
这把疯狂,几乎敲碎了他们的耳膜。
无序、混乱、疯狂的呓语,意识消散前最后的残留,扭曲的狂喜……简单、非常简单的情绪,或者几乎算不上情绪,只能算作是游离的碎片……可是那么多的碎片,那么多的残留,当这一切的一切聚集在一处,本该不被人所觉察的弱电信号就不断地往外辐射,将人类也牵扯其中。
指挥官远在雅斯顿主星上,他受到的影响最小,也是最快反应过来的那个人。他咬着牙,嘴角有血红不断流出来,“约瑟芬——”
他在叫吗?
他听到自己喉咙振动的声音吗?
如此苍白,如此混乱,就像是个理智崩溃的疯子。
“……关掉,通讯。”
布莱克的双手用力抓住控制面板,几乎都掰断了其中一柄杆,他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好像是从彼端跋涉而归。
但总算,总算,约瑟芬还是听从他的指挥,干脆利落地关掉了和红宝石号的通讯。
站在布莱克身后的副官已经栽倒在地上,差点没吐出来。他捂着耳朵的手上有血,怕是听力受损了,布莱克则是又过了一会,才松开紧咬着的牙齿,吐出一口血来。
指挥官“……红宝石号肯定发生了异变。”
“新生的虫母,大概就在飞船上。”
一道有别于之前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能听到指挥官在叫他,叫他“亚瑟”,他就是指挥官的小儿子,也是负责这一次研究所扫尾工作的人。
“刚才的异变,怕是我们打扰了祂在进食。”
亚瑟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甜美的小个子挨在他父亲的身边,谁也看不出他在战场上的疯狂。他继续温柔地说话,“从他们的研究中,多少可以看得出来,新生的虫母需要大量的食物,这些是人类满足不了的。”
指挥官“……虫母,以同族为食。”而这的确是人类从一开始、从很久之前就探查到的消息。
如果不是因为上一任的虫母死去实在太多年了,他们也不会到现在都没想起来这最要紧的事情。
想当然的,他们也猜出来为什么曼斯塔虫族会撤离。
曼斯塔虫族为王而生,为王而死。
一切繁衍和新生,都依赖着虫母。
它们既是虫母的食物,又是虫母的子民,更是祂的属从。
虫母饿了……
它们会做什么呢?
…
两星刻之前,红宝石号上。
“朱利安·休跑了。”
老巴尼特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人并不在小会客厅。实际上,他正在和朱利安同一层——也就是底层,那里存放着这艘红宝石号最大的秘密。
第九军团之所以会在这么危险的境地下,还分出人手来护送红宝石号,当然不是为了红宝石号上这些可怜的、误以为自己很重要的权贵,而是为了护送一些东西。
在红宝石号的底层舱室,藏着一桩秘密。
而正是老巴尼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带着他的名号,带着他宝贵的知识,带着他的身份,成为这里的座上宾。
但是在听到朱利安逃走后,他冷静的脸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下,带着某种阴狠的怨毒和恶意。只是一闪而过,并不明显。
老巴尼特叹了口气,看向身后的保镖,“看好代号a,它的融合,是最后的希望。安迪,巴特,约翰,你们几个,去把朱利安给我带回来。”他说这话的声音,就好像在对待调皮的孩子。
“是。”
几个保镖在离开后不久,突然又折返回来,把飞船上出现的乱象告诉老巴尼特。老巴尼特的脸色微变,看向实验室的进程,在看到那远远还称不上达标的数值后,他握紧了手杖,喃喃自语,“已经追了过来……他的信息素越来越无法遮掩了……王族?”
他说话的速度很快,又很轻。
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老巴尼特站起来,用手杖缓慢走到实验室内,在经过几道复杂的手续后,他将一个复杂的圆形仪器起了出来,然后带在身上。
“走吧,先回去。这里之后,不安全。”
老巴尼特带来的保镖人数足够多,就算是实验室的人想要阻拦,也无法拦住他们。尤其是在外侧的研究员很多都莫名失踪了,这更无法拦下他们的步伐。其中几个保镖在前面开路,在通道里试图为他们和雇主找到回去的路。
但在即将离开这一层的时候,他们发现通道被堵死了。
而另外上去的通道,得绕一大圈。
这解释了外面的走道为什么会有那些人。
老巴尼特“别看窗。”
他显然已经知道了什么,冰冷的语气告诫着每一个人。在返回到实验室,再穿过实验室去到另一侧的时候,笃,笃,笃——
拐杖敲打在地上的声音,就好像在计时。
“啊啊啊啊——”
仿佛要突破人体极限的惨叫声从前面传来,让老巴尼特这些人都吓了一跳。但这声音只是响起来了一瞬,就立刻消失了。好似正在播放的唱片被突然切断,徒留下诡异的余韵,让人忍不住去细想其中的恐怖。
老巴尼特一手抱着那个圆形的仪器,突然大声说道“走,走,回去,立刻回去。”喜怒无常,反反复复,老巴尼特的确是个不讨喜的雇主。但那些保镖好像没有感情,也不知道害怕,在老巴尼特的命令下立刻折返。
他们有两人架起了老巴尼特,然后快速撤离。
在他们身后,哒,哒,哒……
通道两侧的灯一盏盏熄灭,陷入永恒的黑暗。
危险的预感扎穿了老巴尼特的脊椎,令他几乎要抽搐起来。他的声带撕扯着,带着某种尖锐的疯狂,“约翰!”
落在最后面的保镖立刻撕开自己的衣服,然后投身进那片黑暗里。
可以看得
出来,他的脊椎两侧,有着裂开的豁口,那里面,蠕动的触手和羽翼正撕开皮肉舒展出来。
这些保镖,一个个都是改造人。
但不够。
远远不够。
黑暗是贪婪的,饥渴的。
它以飞快的速度吞没了通道,将所有的声音都吃得一干二净,在淹没了逃跑的人群后,老巴尼特突然发现,自己只剩下一个人了。
那些被他倚仗的改造人“保镖”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唯独他站在漆黑中。
漆黑,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如果不是他的身体经过某种扭曲……或者说,变异,他可能也看不清楚这道路。人的眼睛,要怎么在纯粹无光的环境下看清楚东西呢?
老巴尼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起初,是浅浅的轮廓。
空气里,好像有振翅的声音。
须臾,就靠近了。
很近,近得老巴尼特都差点发出一声尖叫。
附肢在微微晃动,摇曳的触须带着柔软的触感,还有轻轻的嗡嗡声,是翅膀,是羽翼,是悦耳的扑闪声。濡湿、冰冷的空气里,带着浓浓的青草香、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被那几乎无处不在的草味覆盖,难以觉察。
他听到了嗡响,仿佛蜂鸣。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一个人。
坐于黑暗的国度,他的轮廓是如此分明,如同瑰丽灿烂的娇嫩花朵,他的皮肉,他的骨相,他抓着诡奇之物的手指,都散发着莹莹的白光。是在这浓稠的黑暗里,唯一能够看得清楚的物体。他的身体,称不上纤细,却处处刚好,某种称得上异常的变化发生在了他身上,仿佛邪恶、亵渎的悖逆感……但,谁也无法抗拒那种蛊惑。
老巴尼特移不开眼。
他的视野,他的注意力,他的全部心神,都被这个人抓住。
——被朱利安。
“不。”
老巴尼特喃喃,他试图发出人类的声音,但听起来更像是奇怪的咕哝,带着粘稠的水汽。
不是他。是祂。
从脚腕缠绕而上的触须舔舐着青年的皮肤,猩红的肉块纠缠成了王座,人类无法归纳的形状……到底是粘稠的烂肉,还是扭曲的眼睛……它们一并被踩在皙白的脚底,正嘎吱嘎吱地蹭着细腻的皮肉。
古老的、诡谲的呓语不断回响。
是呼唤。
是长久的叹息。
不可名状的虚影笼罩在祂身上,随着祂伸出手,一个圆形的仪器轻飘飘地从老巴尼特的怀里飞了出来。仔细看,其实藏匿在扭曲黑暗里,不可言状的雾气托着它——那仪器落在了朱利安……祂的脚下。
那圆形仪器里,是代号a。
老巴尼特几欲疯狂的脑子里突然挤出一点清明,难道朱利安还清醒着?
“朱利……朱利安……”
他的舌头像是无法捋直,含含糊糊,带着诡异的咕咚。
嘶嘶。嗡嗡。
奇怪,奇怪的吞吐。
“朱利安!”
濡湿嘈杂的摩擦声间或响起,窸窸索索,无可名状的触须托着祂——虚幻,空洞的蓝眼睛看向老巴尼特。
老巴尼特终于、终于看清楚祂的脸。
嗬啊嗬啊……
他的喉咙再发不出声音。
干枯的手指抓烂了自己的脸,撕下带血的皮肉,挖开自己的眼睛,在大声狂啸中,在永恒的疯狂中投入黑暗的怀抱。
——不可直视祂。
老巴尼特忘记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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