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雍眼帘微垂。
“邪祟化人,虽然面容往往略显古怪,但与常人大同小异阁下,死气已生。”
山肖闻言,缓缓咧开嘴角笑了起来,弧度越来越大,于是他那统共没有二两肉的脸颊上,边脸皮褶皱,层层堆积,看起来着实吓人。
李雍眉关轻蹙,但又很快放开,可其肩甲上的那只小蜈蚣,却是一溜烟直接钻进肩甲里面,再不露头。
山肖忽然脸色一变,猛地弓腰低头咳嗽起来,一口又一口漆黑如墨的粘稠鬼血落在地上,阴气森森,缓缓蒸腾,很快就淤成一片,沿着海岸边缘的斜度缓慢流淌,其中甚至杂有一些漆黑碎块儿,有些是淤积形成的鬼血,形状往往比较圆润,还有一些,则是脏腑破烂之后落下的碎片,形状各异,大大小小,共有十余。
眼见于此,李雍只微微摇头,叹息不已。
许久之后,山肖气息这才慢慢平复下来,重新仰头靠在礁石上面,咧嘴笑道
“抱歉啊,刚才没忍住。”
李雍沉默不言。
而在说完之后,山肖眼神当中忽然涌现一抹明亮光彩,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只觉得四肢百骸忽然“热”了起来,原本格外沉重的身躯,也随之变得轻松许多。
山肖微微一愣,就恍然大悟,忍不住摇头一笑,原来是他作为阴鬼邪祟的最后一缕“生机”,已经无法再如先前那般固守不动,反而开始出现溃散之象,这才终于有了力气,甚至就连身体内外的伤势也都不再觉得有什么疼痛。
所谓的回光返照,大概就是如此了。
只是这股源自体内最深处的最后一点力气,要比想象中的更强一些。
李雍瞧见山肖眼中神光,自是懂得这些,并且对于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便一时间眼神复杂起来,大概可以猜得出来,眼前这只阴鬼邪祟最后一口生机的溃散,应该是与自己的出现有关。
山肖将身形微微前倾,不再非得背靠礁石,然后转头看向孟支离,眼神破天荒地温柔起来,缓缓伸出一只手,手指轻轻触碰她的额头,将她额前散乱的长发慢慢拂开,然后一点一点擦去脸颊上因为之前涨潮之时落下的沙粒,以及擦伤之后留下的伤口与血迹,动作自始至终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哪一下用力重了,会将她给惊醒一般。
也似是有所察觉,自从昏迷以来便一直没有动弹过的孟支离,忽然张开唇瓣,发出一声细如蝇蚊的轻吟。
山肖手指微微一颤,慢慢收回手掌,重新背靠礁石,头颅后仰,目光看向远处海天之间的灰蒙蒙一片,瞳孔逐渐变得涣散起来,眼神之中,露出些许回忆之色,光彩连连。
这两人之间的故事,也或应该说是山肖与那号称面首三千九的云温燕之间的故事,鲜为人知。
李雍面带苦涩,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听山肖忽然说道
“我家小姐,就拜托你了”
言罢,山肖就缓缓垂下眼帘,眼睛里的最后一丝光彩,也随之烟消云散。他依然保持着原本背靠礁石的动作,身躯逐渐僵硬,变得一动不动,随后身躯便如烈火焚烧一般,随着一缕缕的流光出现,逐渐化作点点飞灰,被一阵忽然打从陆上吹来的长风卷起,飞往大海。
一缕青烟,自其体内缓缓飘扬而起,在这长风之中缓缓飘荡,不受影响,横渡风岚,最终来到孟支离上方,便似一层轻纱那般,缓缓落下,一触即散。
阴鬼邪祟之流,一旦身死道消,往往灰飞烟灭。
自来如此,半点儿不留。
李雍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目送这位在他而言,仍不知其姓名的邪祟离去之后,正要上前将那年轻女子拦腰抱起,带去西边那座圣地求取丹药,却又忽的脸色一变,脚尖一点,迅速退后。再看去,正见那位遍体鳞伤的女子,忽然脸颊酡红,面露痛苦之色,呻吟不止,浑身上下许多伤口之中,逐渐飘起一缕又一缕猩红烟雾,升空三尺,便凝而不散,隐约浮现形形色色的狰狞面孔,还在其中疯狂挣扎,张牙舞爪,戾气十足,意图逆流而下。与此同时,在其腰间那柄本该光彩黯淡的猩红长剑,也有血红光华流溢而出,无人掌握,却铮铮而鸣,与那腥红烟雾中的狰狞面孔遥相呼应,看似是在将其牵引返回。
李雍眼神一沉,这才察觉那把在此之前一直没有太多主意的红色长剑,竟是一把戾气慑人的禁器,又见那些腥红烟雾中的狰狞面孔,已经开始出现倒流返回的趋势,便只稍作挣扎,就眼神果决,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上前,本就虚幻的身形,随之变得更加黯淡,而后一拳递出,便有肃杀之气沿其手臂流泻而出,铿锵而鸣,震响十方,好似一条青铁匹练一涌而过,砰然一声,便将那片猩红烟雾悉数撞碎,半点儿不留。
凭空之中响起一声声凄厉吼声,狂风爆涌,将之吹散。
这漫天黑云,随之流动。
漆黑压抑的天幕,悄然露出一线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