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监匆匆跑去打开殿门,祁煜第一个走了进来,众人纷纷下跪,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担架,径直地朝进宝走了过来,看到地上滑落的纸条,他弯腰伸手捡起。
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再度看了看地上排成一行的尸体。他以为进宝会伤心欲绝地嚎啕大哭,但是她却没有,跪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前方某一处,默默地流泪。
祁煜蹲下身子,试探地叫了一声:“进宝?”
她没有回答,甚至连头都没有转一下。
祁煜抬起手,示意内监将尸体抬出去。内监刚一上手,进宝低低地喝道:“拿开你们的手,别碰他们。”
祁煜对此也感觉痛心,他低柔地劝导:“逝者已矣,入土为安。”
进宝缓缓地抬起头,凝眸望着他,悲伤中带着极度的愤怒,咬牙切齿地道:“滚出去。”
周围尽是一片害怕的抽气声,都以为她悲伤过度地疯了。
看到皇帝驾到,不但不下跪行礼,反而用这种大不敬的口气对九五之尊的皇帝说‘滚’,就算有九条命,现在也丢了三条了,但祁煜并没有怪她,这是他对她的默许,只有她可以。
但再多的纵容也弥补不了,他痛惜地看着她,心中陪她一同难过。
“都给我滚出去。”进宝扫了一眼宫内侍立的宫人,命令的口吻又喊了一次。
祁煜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而他则在最后退了出来。远远地站在院子的一头,看着她独自一人吃力地将尸体一具具地拖到院子中间。
她将身上的白丝披帛,缠在担架的一头的两端扶手上,然后将披帛从绕过脖子,从腋下穿过,而将担架拖出来,几次因为尸体太过沉重,她没拖不动而跌倒,但她始终不肯让人来帮忙,一次次跌倒,一次次再爬起来。
他看到她眼眶中噙着悲愤的泪,倔强的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痛苦,不肯接受任何人的帮忙,也不让任何人来安慰她,他不知道一个人的心里可以承受多少的悲伤,但她越是坚强的倔强,越令他更加心疼。
他紧紧地握着拳头,拼命地压制想要冲过去,从她手中抢下担架的冲动,心里一阵阵剜心的剧痛。
是他间接害死她的家人,他不想伤害她,却一次又一次地令她更加恨他。
他心痛的不能自已,抬起头,仰望苍天,眼眶渐渐湿润。
进宝终于将尸体全部拖了出来,摆在院子中间,点起了一把火。
熊熊燃烧的火光,一股黑烟直冲天际。遥远的方向,仿佛有人在轻声哼唱,一声声凄楚婉转。
大火一直烧了很久,进宝抱着骨灰坛回到望云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菀桃要为她换下衣服,她也不理,鸟儿捧来热茶,她也不喝,径直走到床榻上,靠着床柱坐了下来。
手中捧着骨灰坛,始终不肯放下,她目光呆滞地望着,口中轻声地哼着,她记得这是她娘为了哄招财睡觉的摇篮曲。
祁煜一直在她身后默默地跟着她,看她神情落寞地回到寝宫,他也跟了进来,但他始终站在外间,犹豫着不敢进来。半天,他听到进宝轻声的哼唱,试探地走了进来。
看着她神情呆滞,伤心过度的样子,他忍不住开口问:“又什么朕可以帮你做的吗?要不要朕下旨让皇家寺庙的和尚为他们诵经超度?”
他知道这样问,未必会有回答,仔细想想,除了一件,进宝何时要求他做过什么
放她走……他的脑中不断地回想这三个字。
进宝抬眼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是她见过的最复杂的一次,迷惘、困惑、难过、还有一丝很难决定的犹豫不决。
她转眸,不再看他,口中依旧哼着歌。
他深吸一口气,忍痛地开口道:“朕放你走。”
话音刚落,房中一阵寂静,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静的有些可怕。紧接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进宝哈哈地笑着,笑声中却没有一丝暖意,红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祁煜,看得人汗毛直立。
笑到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才停止,幽幽地道:“你杀了我孩子,害死我的家人,从天堂将我推落到地狱,彻底地毁了我的生活,还想不了了之的一脚将我踢开?”
祁煜十分愧疚地道:“朕知道,都是朕的错,可是朕看你这样伤心,真的方寸大乱,想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不如你告诉朕,朕该怎么做?”
进宝从嗓子眼儿里又挤出两声冷冷的笑声:“你是皇上,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问我。不过让我告诉你,我不会离开,你休想摆脱我。我会把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全部一点点地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