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署在神都内城朱雀街尾,门墙斑驳且雄伟,两侧坐立高三丈的石碑。左边石碑刻着青玄署建立年月及历年来大事记,右边石碑刻着许多名字,首位便是曹崇凛,但与其并齐的还有一个名字——杨砚。第二行是褚春秋的名字。后面是很大的空白,再接着便是字迹更小一些的名字,除了首位的张天师,剩下很多姜望都不认得,但在其中看到了裴皆然和荀修真的名字,想来这些名字是有颇大功绩的人。姜望想单独见裴皆然,是舒泥帮忙,让青玄署镇妖使居然很毕恭毕敬帮忙传报。宁十四看出姜望的好奇,笑着说道:「师妹可是长公主带大的,在这儿神都几乎能横着走。」姜望问道:「长公主在神都很特别?」铁锤姑娘搭茬道:「反正至今也没见过。」宁十四面色很正经,点头说道:「长公主的确很少出府,其实就连我都没见过几次,具体的我不好说,但长公主发话,陛下都得听,试问底下的人又怎敢得罪有长公主撑腰的师妹呢。」姜望神色一动。他看向抬着下巴很傲娇的舒泥,笑道:「看来舒姑娘真是大人物,以后有什么事,都得仰仗舒姑娘了。」舒泥轻哼一声,说道:「我可不会帮勾栏听曲的无耻之徒。」姜望顿时脸一黑。只是不待解释,回去传报的镇妖使已经出来,领着他们去了裴皆然单独的小院。青玄署是很大的,普通镇妖使住大通铺,有品级的镇妖使皆有独院,只是有大有小,自然也是按品级来分的,实为三品镇妖使,却被视作行令的裴皆然,又是首尊高徒,所住院落自当满配。但因裴皆然不喜欢太大的院落,所以选了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更显僻静的位置。Ь领路的镇妖使在院前止步,说道:「裴行令有言,只需侯爷和舒姑娘进去即可,剩下的人且在院外等候。」姜望朝着小鱼和阿姐点点头,宁十四和萧时年没说什么,舒泥已经先一步推门而入。说是院落,其实没有院子,建筑形式相比别处显得格格不入,更像是特意为裴皆然修建出来的,跨入院门便是长廊,廊外和院墙之间仅有一丈宽的空地,种着些奇花异草。长廊檐下挂满风铃,也悬挂着几个灯笼,廊柱上刻画着龙虎纹路,极为精细,显得栩栩如生,木质地板蹭光发亮,同样遍及有规律的纹路,想来仅是长廊的建造,便花了大价钱。长廊至尽头仅五丈,那里有一扇门,此时正虚掩着。姜望看着前面快步走的舒泥,问道:「你和裴姑娘很熟?」舒泥摇头说道:「不熟啊,只是以前她多次在神都上空疾行,被骁菓军追拿,远远见过几面罢了,但正因屡教不改,又有褚春秋求情,反而开了先例,让她不再受此规矩约束。」姜望暗暗咂舌。他当然明白裴皆然为何如此,想来并非裴皆然有能力让神都为她开后门,而是褚春秋说了她的情况,再加上裴皆然在青玄署确实有些地位,功绩也高,陈景淮给她点特权,也无伤大雅。但毫无疑问的是,在不知情者眼里,裴皆然绝对是个特殊的家伙。舒泥推开虚掩着的门,眼前场景却让她和姜望皆愣了一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古色古香的雕花桌,桌上摆放着几瓶瓷器及茶具,瓷器上绘有山水花鸟的图案,瓶中插着几枝淡雅的梅花,茶壶里则散发出淡淡的茶香。两侧墙壁前,分别是很长的衣柜和书架,衣柜上镶嵌着精美的铜饰,名为书架的事物上面除了摆着各种古籍还有刀剑斧钺钩叉。而对面墙边摆着一张床榻,床上铺着柔软的锦被,只是有些凌乱。除此之外,空闲的地方也都堆着各种‘杂物,像什么废纸般的符箓成堆,东倒西歪随处扔的法器,更有很多不知装着什么的大箱子堆积。且因窗户紧闭,长廊挡着阳光,使得屋里稍显昏暗,姜望一时竟没有找到裴皆然的踪影。直到哗啦一声响,舒泥闻声望去,姜望却往后退了一步,微微侧头,只见正对着种植奇花异草空地的窗户已然打开,裴皆然就站在窗下,也正侧目盯着姜望。姜望嘴角微扯,裴皆然明显是刚刚跳窗出来的。不论是因为屋里很乱还是别的缘故,总之姜望没再往屋里去,而是看了眼舒泥,小声问道:「不妨事吧?」裴皆然面无表情说道:「不看她就行。」姜望说道:「那你让我自己进来不就好了,为何还要让她进来?」裴皆然还没有回话,听见动静的舒泥从屋里出来,惊讶道:「你怎么在外面?」姜望随即推了推舒泥,说道:「我有话对裴姑娘说,你先去屋里呆会儿。」明白姜望是想问赵汜的事,虽然不懂为何让自己回避,但她也没说什么,搞得好像进了屋就听不见你们说话一样,切。裴皆然稍微松了口气,直接坐在廊下,说道:「我听闻你在教坊司的事了。」姜望跟着坐下,说道:「传言当不得真,虽然有些事是真的。」不管怎么样,裴皆然是青玄署的人,有些话能说,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你找我做什么?」「想问问赵汜,你们青玄署这次执行任务,为何带着他?」「这我不太清楚,但赵汜是跟着张天师的,没有张天师许可,除非是首尊亲自下令,否则无人能使唤赵汜,孙青睚寸步不离跟着赵汜,他或许知晓。」「孙青睚是我的人,赵汜离开神都,他自然也会跟着,我只是担心,既然平常天师不会随行,此次出现例外,赵汜会不会遇到危险。」xь裴皆然摇头说道:「张天师很重要,有时候首尊也得对他礼敬三分,何况赵汜符道天分很高,深受张天师喜爱,如果赵汜有危险,镇妖使会拼命救他,除非此行镇妖使死绝,否则赵汜出不了事。」姜望若有所思。在国师府同韩偃一战,姜望便已明确,帝师的所谓不可观不可闻,对于神都大物的限制没那么重,或许听不见,但肯定看得见。有阿姐的话,便能让神都大物也看不见,除非他们动真格的非看不可,那样一来,神国就会有反应,所以姜望现在基本无需顾虑这件事。相信也没人会把矛头直接指向阿姐,只会觉得是仙人的缘故。纵然到现在姜望都没搞明白阿姐的修为,但藏着阿姐无疑是能作为杀手锏。「我想见张天师一面。」裴皆然点头道:「我可以领你去。」姜望犹豫道:「你只需帮我指路就行。」裴皆然说道:「我跟张天师很熟。」姜望释然道:「那就拜托了。」起身叫上舒泥,正要往外走,裴皆然却说道:「让他们在这儿等着,我们走别的路。」姜望想到裴皆然神魂上的问题,便朝着舒泥嘱咐一句,接着以心声沟通阿姐,然后问道:「从哪儿走?」裴皆然直接翻墙而出。姜望沉默片刻,跟着翻墙。在得知张天师住处时,姜望便切实感受到张天师在青玄署的身份地位确实颇高。因为青玄署南端区域的建筑群,皆是张天师独有。裴皆然说道:「张天师不喜外人打扰,想求取符箓有专门的宝箓阁,每月会有人把张天师绘制的符箓送至那里,明码标价,镇妖使派发的符箓自有章程,所以大部分镇妖使其实都没见过张天师。」姜望大概能理解,虽然张天师本质上仍是一介凡人,但却能以符箓抹杀澡雪修士,所谓技艺到了至高处,便都可称神人。尤其符箓对于降妖除魔起到的作用的确很大,也是寻常镇妖使保命的手段,张天师在青玄署地位超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毕竟天下只有一位张天师。而赵汜貌似能成为第二个张天师。想来陈景淮要做什么,没必要拿赵汜下手,更何况,未能打消顾虑前,忌惮着所谓仙人,此举便无疑等于破罐子破摔,目前实是没到那个程度。但姜望还是想通过张天师弄清楚赵汜会随行出任务的原因。裴皆然轻车熟路,领着姜望很快便到了张天师面前。张天师发丝银白,但面容却显年青,看着仅三十来岁的样子,想是用了某种保持容颜的符箓,虽然类似的符箓皆有时效,尚且做不到永葆青春,但这样的符箓张天师想要多少没有?哪怕看着年青,张天师依然有老人的姿态。他此时站在院中空地上,正龇牙咧嘴揉着腰,伸展伸展筋骨,又再蹲下,鼓捣着符箓,那些符箓各异,整个院子几乎摆满,就算姜望不懂,也能看出张天师好像在摆符阵。xь裴皆然没有上前,姜望也就止步。他们静静看着张天师一会儿笑两声,一会儿凝眉苦思,手里拿着两张符箓,摇摆不定将位置换来换去,最终像是发现了什么,眼前一亮,把符箓摆在正确位置,张天师起身,慌忙跑远。待躲得足够远,张天师面露自信打个响指。姜望盯着那些符箓,却未见有什么变化,正要询问裴皆然,大地猛地一颤,等姜望把视线重新投过去,瞳孔就是骤然一缩。院中数十丈地凭空消失,只余不见底的深坑!地面仅是颤了一下,并未有什么大动静,却能造成如此破坏?说是符箓炸出来的,不如说更像是把这片地给搬走了。张天师很满意,但随即又摇头说道:「但布阵终究麻烦了些,看来还得再优化一下。」转身看到裴皆然,张天师微微一愣,笑着招手道:「小然然啊,今日怎么有闲心来我这儿?」「小然然?」姜望满脸惊愕看向裴皆然,后者面色通红,拳头紧握,怒吼一声,「闭嘴!」「没礼貌。」张天师指了指深坑,说道:「待会儿让一些镇妖使过来,帮我填上。」裴皆然冷着脸没吭声。姜望则好奇问道:「前辈,这片空地哪去了?」张天师笑呵呵说道:「自然是化为虚无了。」姜望心头一震。如果符阵里有人,那个人是不是也会直接化作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