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父坐在床头,见张母睡进了被窝里。闲</p>
他便吹熄了旁边桌台上的油灯,也掀开被子躺了下去。</p>
黑暗里只剩老夫妇二人的呼吸声。</p>
二人似乎已经就此睡着。</p>
弥漫屋室的黑暗也就此沉寂着。</p>
不知过了多久,张父清了清嗓子,发出沙哑而低沉的嗓音:“妻啊,你可有觉得,咱们这个儿子,好似和咱俩性格都不太像?”</p>
张母亦未睡着。</p>
当即就向张父回道:“他独身在外闯荡,不知受了多大的委屈,见识和咱们不一样,与咱们性格不同,岂不是正常吗?你没听他说,他在外头——都和别家的姑娘私定了终身!”闲</p>
与别家女子私定终身这般事,说出去总不是甚么光彩之事。</p>
但张母与自己丈夫说悄悄话,也不用顾忌太多,言语里竟有些自豪:“他却是个能闯祸的……若不是有些本事才能,别家姑娘会轻易看上他,愿意和他‘私定终身’?”</p>
“我要与你说的事情不是这个……</p>
我是说……”张父的声音有些沉闷。</p>
张母则哼了一声,道:“莫要以为我不知你心中所想。</p>
这个孩子,他就是咱们的儿子,咱们的张娃子!</p>
他扫地时与我说的那番话,情真意切,闲</p>
若不是真正经历了与父母血亲分离之痛,断然说不出那样话来!</p>
你莫再对他的身份起疑心了——总是你自己害怕惹来麻烦,不愿给儿子搭手,但也不能因为这事就把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儿子当成别人家的孩子罢?”</p>
“……”</p>
张父沉默了一阵,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p>
“先前在桃神跟前,我们叩谢桃神之时,桃神无有任何回应。</p>
桃树下也没有出现儿子的衣裳。</p>
当时你不也怀疑儿子的身份么……”闲</p>
“我那时是有些怀疑,但现下已经全无疑虑了。”张母如此道。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含混,渐渐快要睡着。</p>
但张父心中愁绪不断,却是怎么也睡不着。</p>
听得妻子声音,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睡吧,睡吧,有甚么事情,到明天再说,明天再到桃树下看看去……</p>
哎。</p>
儿子这件事,难办啊,实在难办……”</p>
……</p>
听着隔壁房间里张父的叹息声,苏午悄悄睁开了双眼。闲</p>
他躺在床铺上,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等了很久。</p>
直到隔壁房间中,张父张母的呼吸声交替着,均匀地响起,苏午才轻悄悄地抬起一条手臂,将一张苍白脸谱贴在自己面孔上。</p>
脸谱贴附上他面孔的一瞬间,</p>
他就无声无息地从床铺上消失了。</p>
黑暗里仿佛有甚么东西在酝酿着,又好似甚么都未发生过。</p>
房间里一切如常,连此间的空气流动都与先前一模一样。</p>
而在不久之后,闲</p>
张家的屋院外,堂屋后面那三棵桃树前,却突兀地出现了一道人影——苏午静悄悄地站在左起第三棵桃树前,观察过四周,目光看向眼前开出一簇簇粉红花瓣的桃树。</p>
眉心六天故鬼真瞳一瞬间张开,</p>
桃树在他眉心竖眼的映照下,有倏忽一瞬间,变作了阴冷灰黑的墓碑。</p>
下一瞬就恢复作桃树的样子。</p>
苏午在桃树前半蹲了下来,手掌一翻,就拿出了几张裁剪成衣裳模样的黄符纸,那几件纸做的、巴掌大的衣裳背面,以云芨文字书写了苏午的道名,以及他今下的根本符箓品阶。</p>
他捏着那几件纸衣裳,心念一动,一簇火苗就从衣裳底下涌出来,金红火焰在桃树下倏忽转作阴绿之色,顷刻间将几件纸衣裳都吞噬包裹,</p>
不多时,几件纸衣裳就燃成了灰烬。闲</p>
呼——</p>
一阵阴风将灰烬都卷走了。</p>
苏午垂目看向桃树根部的草丛里,看见其中摆着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p>
衣裳的样式、形制,与他方才烧掉的几件纸衣裳都一模一样。</p>
……</p>
张父心中遍是愁绪,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p>
总是忽然醒转,又再沉沉睡去。闲</p>
如此折腾到第二日一大早,老妻还在床上睡觉,他睁开眼睛却再也睡不着,索性轻手轻脚地爬下了床,穿好衣裳出了房间。</p>
——先在儿子的房间窗外站了站,</p>
听得儿子房间里细微的呼吸声,张父面露出一抹笑容。</p>
家里多了个人,感觉好似确实比以前不一样。</p>
心里都踏实了许多。</p>
在儿子房间外停留了一阵儿,张父的心情变得好了许多,他抬眼看了看还昏蒙蒙的天色——此下天都还没亮起,在黑暗里与人照面,都难辨认清楚对方的人脸。</p>
天还是暗沉沉一片,不见光亮。闲</p>
他低下头,背着手离开了屋院,转到了院墙外堂屋后头。</p>
来到左起第三棵桃树前,张虎的心情就变得患得患失起来,当下这般生活,已是他多年来做梦都想过的日子了。</p>
儿子回到了家中,妻子也在自己身边,一家人和和美美。</p>
假若桃树底下,依旧没有桃神送给儿子的衣裳,自己这场梦,岂不是终究要做到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