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清怡脑中“嗡”一声, 适才的困倦萎顿全然消失不见,耳边只有七爷的声音, 飘渺得仿佛自九霄云外传来,越来越近,犹如晴天霹雳, “你信不信有人会重活一世?”
信不信人有前世今生?
信不信有人会重活一世?
他为什么会问这样的话,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无心闲聊还是在有意试探?
严清怡摇摇头,压下心中慌乱, 强作镇静地问:“七爷说得是六道轮回?”
声音既干且涩,陌生得完全不像她自己。
七爷睁开眼,笑着问道:“你现在是人间道,上一世是什么道?”
严清怡脑子里乱纷纷的, 根本来不及思索, 仓皇开口, “七爷是什么道, 我就是什么道。”
七爷眸光骤然亮了下,很专注地望着她, “那咱们约定好, 一起堕入轮回。如果是畜生道,就作远方兽,步步比肩行,如果是地狱道, 就一同上刀山下火海。”
地狱道, 十八层地狱了, 经年累月地忍受刀山火海油锅寒潭的痛苦与折磨,不过完那一世便永远无法出离。
正月初一的凌晨,天色幽暗冷风肆虐,街道上没有半个人影,他们说着这样的话题……严清怡油然生起几分恐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不用怕,有我呢。”七爷敏锐地察觉到,脱下大氅披在她身上,“刚才是跟你顽笑,原本不是想说这些。”
大氅很厚实,上面的狐皮柔软而温暖,蹭着她的脸颊,有些痒。
严清怡松快了些,长长地舒口气。
七爷道:“护国寺之前的方丈法号慧光,佛法高深,皇嫂曾经请他给我批过命理,他说我是短命之人,活不过六岁。”
有这么说别人的吗?
严清怡本能地皱起眉头,不满地说:“有些人号称方外之士,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其实为了名利也经常胡说八道,不用听他们的。”
话说完,心中却是一动。
她前世从来没有听说过七爷这号人物,会不会七爷生下来就死了?
婴孩夭折,不管是皇家还是平民,都是忌讳之事,所以她才不知道有个七爷。
可这世,七爷虽然病弱,却是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
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玄机?
又或者,七爷也是两世为人?
想到这个可能,严清怡讶异得差点跳起来,却硬生生忍住了,屏住气息等待着下文。
七爷语调缓慢,似是在回忆先前的情形,“因为有惠光大师的提醒,皇嫂待我极为小心,不管吃的用的都是仔细查验再查验,便是平常到御花园去玩,身边也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四五个宫女。饶是如此,可六岁那年还是出了事。
“我记得很清楚,是六月天,本来杏子都过季了,可宫里采买上的不知从哪里进了两篓杏子,个个有鸭蛋那么大,黄灿灿的,圣上跟皇嫂都夸好吃,也给了我两只。刚吃完,我就开始闹肚子,夜里又突然发了高热。奇怪得是,明明我烧得昏迷不醒,可对周遭的事情却了解得一清二楚,我看到宫女太监乌压压跪了一地,皇嫂坐在床边不停地掉眼泪,那会儿周医正胡子还没白,汗水顺着他的胡子往下滴……”
严清怡一颗心紧紧地提了起来,纵然她知道七爷定是康复了,否则不能安好地坐在她身旁,可想到当时凶险的情形,仍是莫名地担心和紧张。
七爷侧眸看到她的神情,唇角弯了弯,伸手覆在她手上,“我昏睡了三天才醒过来,皇嫂大喜过望,给护国寺捐了五百两银子重塑佛身,也就是从那年起,护国寺每年的头一炷香都替我留着。”
严清怡长长舒口气,可又觉得七爷的话好像还没有说完似的。
这跟前世今生又有什么关系?
不等她开口询问,就感觉马车已稳稳地停了下来。
护国寺近在眼前。
青柏搬来车凳,小郑子守在车门处,正要扶七爷,七爷不用他,自己踩着车凳下来,回身又托着严清怡的胳膊将她搀扶下来。
小郑子讪讪地收起车凳,又急匆匆地跑到角门处去叩门,岂料青柏已先一步叩响了门。
有个穿茶褐色僧衣的和尚,双手合十,呼号着“阿弥陀佛”,将众人让了进去。
严清怡前世来过护国寺,但都是赶庙会瞧热闹的,还不曾正经八百地上过香,更不曾在寒冬腊月时候来。
遂好奇地打量着。
从护国寺山门到大雄宝殿门口是条长长的汉白玉石阶甬道,旁边是成片的松树林。林里残雪犹存,堆积在松枝上,覆盖了厚厚一层,雪底下隐约透出青黛色,古朴深幽。
有风吹过,雪粒扑簌簌飘散着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