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今先夫尸骨未寒便与我家夫君有了首尾,虽然我怜你身世可怜,容你进门也抬你做了姨娘给了你体面,可传得出去,不仅丢了我王家百年风骨,也让列祖列宗蒙羞,因此你这杯茶,我也实在喝不得。”
“当然……”
崔柔说到这,把话一停,接过一侧的茶盏,浅浅啜了口茶后,才又与人说道:“若你真要我喝,也是可以的,只你得先去告知一声二爷,再让他领着你过来。如此,我倒是可以如你的意,饮下你的茶。”
屋子里因为崔柔的这几句话,有一瞬得静默。
不仅周慧母女面露怔忡,就连王珺等人也有些微怔,或许是瞧惯了崔柔平日温和的一面,如今见她这字字珠玑,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最后还是周慧先回过了神。
她那张脸再经了几个变化后,终于归为如常,只有交叠放在膝盖的手仍旧紧紧攥着,指骨分明,像是在强行压抑着什么。
周慧心里是震惊的,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崔柔。或许是听惯了崔柔素日的好名声,使得她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女人不仅口舌如簧还字字珠玑,那番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好似是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得刺在她的心头。
她当然知道崔柔说得都是实情。
纵然她如今进府了,林雅却还没被王家所认可,如今阖府上下仍旧只把她当做表小姐,并没有要把她写进族谱的意思。
而她……
先夫去世还未一年。
如今虽然被人一顶小轿抬进了门,可名声总归不好听。
至于王慎,让他领着她过来给崔柔敬茶,更是笑话了,她昨夜进府到现在,那个男人不仅没有出现,就连话也没遣人传个一句。好似根本不知道她进府一样,又或许,即便是知道的,也不想做什么。
也是,他心里满满得都是眼前这个女人。
能让她进府,已是天大的恩赐了,又怎么可能再为了她让她的心上人不高兴?
想到这……
周慧袖下那双紧攥得手却是又多用了些力道。
原本以为崔柔生性羸弱,软弱可欺,又想着她初逢此事,领着阿雅上门来说道这样一番事,让她心里不痛快也是好的。
哪里想到……
倒是她轻敌了。
周慧心里不痛快,可脸上神色却还是原先那副模样,她还想说上几句话,只是不等她开口便听到王珺已淡淡发了话:“周姨娘没什么事就退下吧,过会家中的管事婆子都该过来给母亲请安了,你这般跪在地上……”
王珺说到这,那双泛着冷色的桃花目露出几道讥讽,居高临下得,嗤笑一声:“让别人瞧见,实在是有些不体面呢。”
她这话刚落,原先侯在崔柔身侧的明和,也已盛着一张笑脸,走过来同周慧母女说道:“周姨娘,林小姐,请吧。”
这样明显的逐客令都已经下了。
周慧纵然巧舌如簧,此时也说不出什么了,何况她今日带着林雅过来给崔柔磕头,本是想让人不痛快,却没有想让外头的那些管事婆子瞧见。她进府才一日,本就不受这府中的人不待见,连带着那些丫鬟、婆子也是有样学样。
若是真同那些管事婆子跪在一处,传得出去,只怕这阖府上下日后可真没有人再尊敬她了。
想到这……
她心里便有了决定,等到重新化作一副笑颜,便与人柔声说道:“我知夫人不喜我们母女,既如此,那我便改日再带阿雅来同您请安。”
等这话说完……
她是又朝人行了一礼,而后才和林雅一道往外退去。
屋子里的一众人眼看着母女两人退下,却是再也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就连王珺也是一副眉眼弯弯的眉眼。她半侧着身子,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崔柔,双眼清亮,盛着止不住的笑。
原本以为母亲瞧见那对母女,心里肯定是得不舒服了。
没想到……
母亲竟然三两句就把人打发了。
她想着,便又朝人倚去了几分,头枕在人的肩上,模样娇憨,就连嗓音也是很开怀的模样:“母亲,您先前真厉害。”
崔柔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忍不住笑了笑。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抬手轻轻抚了抚王珺的眉眼,柔声说了句:“我家娇娇怎得笑得像个小傻子似得?”
她是个好脾气的,却也不代表她会任由旁人欺上门来。
周慧打得是什么主意,她很明白,就是因为明白才觉得可笑。不过这可笑之间,倒也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是不曾显露人前的悲伤。
她不是没有想过要给王慎纳妾,当初没有长子的时候,几年没有身孕,也曾动过这个念头,可那会王慎却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握着她的手,郑重其事得向她保证着“我这一生,只要你就足够了”。
哪里想到,这些话还有犹在耳,有些事、有些人,却还是变了。
有时候沧海桑田,还真得只是一瞬间的事。
王珺就在崔柔的怀中,自是察觉到她掩在这幅笑容背后的悲伤,她脸上的笑意一顿,而后是挥了挥手,让明和等人先下去。等到她们都退下,她才坐直了身子,看着崔柔问道:“母亲是在想父亲?”
崔柔耳听着这话,神色却是一顿。
她敛了面上的神色,而后是看着王珺,也没回答她的话,只是柔声说道:“好了,你也该回去了。”
王珺却没起身。
她仍坐在软榻上,抿着唇,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很轻得问了一句:“母亲,您有没有想过和父亲分开?”
这个想法在她心中已徘徊有几日了。
知道父亲和周慧过夜的时候,她便想问母亲了,可思来想去到底还是被她按捺了下来。
可如今……
她却还是有些忍不住说出来了。
即便母亲面对周慧母女时再面不改色,可有些痛已经在了,就不可能轻易得忘掉,她不希望母亲以后的几十年,都要这样过。
崔柔听着这话,却好似没有听清一般。
她怔怔得看着王珺的面容,好一会才回过神,端肃着神色,沉声说道:“娇娇,你在浑说什么?”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严重,等稍稍平复了下心中的情绪后,才同人柔声说道:“娇娇,我和你父亲是夫妻。”
“即便没了感情,我们也是夫妻。”
王珺闻言,张了张口,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着崔柔的面容,到底也未再说什么,她重新低了头,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又朝人福了一礼才往外退去。
而崔柔眼看着王珺退下,便靠着引枕望着轩窗外头的天色。想起先前娇娇说起那话时的模样,她抿了抿唇,也迟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