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船终于冲出峡谷,万里长江突然改了面容,广阔的江面,江水浩浩,再也看不见高山峻岭,而是一望无际的荆楚平原。江陵已经遥遥在望了。船渐渐向左岸靠近,随行人员收拾行装,司马迁穿好上岸的衣服,樟木箱子内记录的史料,从自己二十岁开始累积,然后拿出一袋五铢钱:“艄公,从巴符关把我们送到这里,过了多少凶滩恶水,辛苦了,这袋五铢钱,略表谢意。”
“司马大夫,你奉使巴蜀,为国操劳,送你一程送什么。巴符关登舟的时候,父老们嘱托,一定要平平安安,把你送到江陵,我也该回去向父老交待,怎能要你的酬金啊1再三劝说,老艄公才勉强收下,又从后仓拿出一捆竹杖,作为赠礼,高声说道:“大夫保重。”方扬帆而去。
司马迁上岸后,直投江陵城内。他在十六年前,壮游全国的时候,到过这里。如今旧地重游,觉得变多了。十六年前,家给人足、户户笙歌。而今江陵沿江一带,耕地长满荒草,房屋残破得无人修葺,过去江陵,熙熙攘攘,而今街上冷冷清清。
“怎么,难道闹了灾荒?”司马迁暗香,来到十六年前往过的那座南北客栈。店主人满面笑容迎了出来,招呼伙计把长安客人迎进客房。忙了一阵,安顿完备,店主人躬身致前:“大夫光临小店,也没有什么静候,备上一点本城黄酒,替贵客洗尘,解解疲劳,不知道吃什么样的饭食?”
“我们刚刚舍舟登岸,也不觉疲劳,备一点关陇饭菜就行了。”然后望了店东一点,笑道:“店东家,还记得起么?”店东家上上下下打量了这位长安大夫,皱着眉头说道:“小店开了三十多年了,远近客官下寓不少,老拙实在记不起来了。”
“十六年前,我南游江淮的时候,在这店里投宿,那时你正当壮年,你的儿子才十岁,如今都抱孙子了啰1
店东家赶忙陪笑道:“原来是老主顾!老朽健忘,大夫见谅1说罢只是拱手,因为司马迁谈吐亲切,平易近人,店东家也不感到拘束,亲自捧酒侍候,彼此还谈了些家常。司马迁探问当年老歌手的下落。“老歌手前年冬天去世了。老人无儿无女,还是城里相亲料理的丧事。歌叟临终嘱托邻居:将他心爱的筑和遗体埋在屈原故居之侧。”店东家又说了几句闲话,准备告退。
“店东家,请留步,还需向你请教。眼前江陵同过去大不一样了。当年人烟稠密,稻香百里,田野葱葱,街头巷尾歌声不绝,而今耕地荒芜,人丁也不如当年之盛,这其故安在?”
店东家听了司马迁的问话,沉默了一阵,说道:“大夫,当年你初来江陵,朝廷赋税甚轻。农家三十取一,工商所取也有限,农家收三百担才交十石赋税,怎么不富裕!农家有余,则百业兴旺,商旅不绝,人无饥寒之虑,所以闾巷皆歌。近几年田税、算赋、口赋、更赋,弄得百姓如牛负重,加上青壮者连年应役戍边,长年不归,老百姓心气怎么高得起来!还有豪门巨族,乘农家青黄不接之际,买青苗、放大利,夺人土地,弄得许多人家连个安身立命之所都没有,怎能同过去相比呢!徭役、兵役,长此下去年轻人非抽光不可,将来的日子就更艰难了。”
“店东家,匈奴侵犯边境,掳掠烧杀,征调青年抵抗匈奴,正是为保卫邦国。兵役虽苦,关系邦国安危,也是人人有责的事。”
店东家连忙解释道:“大夫,我不是这个意思,戍边卫国,义不容辞。只是本来可以节省的费用,反而成了比军费更大的开支,比如眼前天子的封禅祭天……”
“什么封禅祭天?”司马迁打断了店东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