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妹唤作王韵,韵致款款的韵。”
这话一出,公仪音脑中“嗡”的一声炸裂开来。
她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一出!
王韵,前世秦默的未婚妻,因安帝赐婚,被迫与秦默解除婚约。只是听说她前世并不甘心,还上帝姬府求见过公仪音。但公仪音当时沉浸在即将与秦默成婚的喜悦之中,不想因这些事坏了心情,便让人将她草草打发走了。
因为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公仪音便没有放在心上,所以重生一世也未曾想起这一茬。
如今骤然听到这个名字,前世被遗忘的记忆忽然排山倒海出现在眼前。心里不禁懊恼,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会忘了?!
王泓见公仪音的面色似有些不对劲,低垂了眼眸思忖片刻,试探着道,“怎么了?难道殿下认识舍妹?”
公仪音勉强笑笑,袖中素手长长的指甲掐入掌心之中,刺骨的疼痛传来,迫使自己尽快镇定下来。
不管如何,她都不能让王泓瞧出了端倪。
至于王韵之事,她眸中迸出一抹灼亮的光芒,恨恨想道,等将王泓打发走了再单独找秦默算账也不迟!
思及此,她长吁一口气调整好混乱的思绪,抬头朝王泓露出一抹浅淡如流云的笑意,“没有,只是曾听说过令妹的大名,没想到竟然是郎君之妹。”公仪音眉目一垂,随口胡诌了一句。
反正他们这些四大家族的士族子弟名声大多在外,自己这么说,想来王泓也不会生疑。
果然,王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谦逊道,“舍妹顽劣,没想到居然也有名声在外,让殿下见笑了。”话虽这么说,眼中还是流露出几抹骄傲的神色。
公仪音在心里翻了翻白眼。
管她名声是好是坏,既然是自己的情敌,定要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更何况,从前世的情况来看,这个王韵应该是喜欢秦默的,否则也不会在秦默被赐婚后还想来帝姬府找自己理论。
这么一想,顿时生了几分危机意识,连带着看面前的王泓也不爽起来。
她没有接话,转头朝窗外看去。
远远望去,街上掉落的布匹已被王家仆从清理得差不多了。看样子,道路很快就能恢复顺畅。
她正巧不想再继续同王泓待下去了,转头看向王泓,唇微勾,神色淡然端庄,“看样子道路已清理得差不多了,我也该回府了。多谢郎君今日款待。”
听到公仪音要走,王泓露出一丝怅然的神色,出声挽留道,“殿下这就要走了吗?时辰尚早,不如再坐坐吧。”他的声音依旧轻缓,只是目光,一直定定地落在公仪音面上。
他看到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覆在公仪音长长的睫羽之上,如波光隐隐流动。
他的心里,也似有什么开始蠢蠢欲动。
公仪音点点头,“不了,府中还有事,就先回去了。后会有期。”说罢,转头示意一旁的阿灵和阿素跟上,又朝王泓颔首示意了一下,款款走出厢房。
王泓眸中神色波动几许,负手走到窗边,看着公仪音走出茶楼,身姿袅袅朝停在一侧的车撵走去。细碎的阳光温柔地洒下来,让她的身影有一瞬间的朦胧。她渐渐走进光影之中,却似一道微光,在王泓心中划过不可磨灭的痕迹。
公仪音上了车,又等了一小会,道路终于完全恢复通畅。驭车的牛打了个响鼻,车撵缓缓动了起来。
阿灵和阿素还沉浸在方才那个震惊的消息中不曾回神,良久,阿灵才看向公仪音怔怔道,“殿……殿下……方才王家郎君是说,王家女郎同秦九郎有……有婚约?”
“嗯。”公仪音目色沉沉,半晌才从鼻腔中哼出一个音节来。
“可是……”阿灵目瞪口呆,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若秦九郎同王家女郎有婚约,那……那殿下怎么办?
“殿下……”阿素也是一脸忧色,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公仪音,见她面上表情还算冷静,方才微微定了神。
公仪音虽然面上瞧着平静淡然,内心却是一阵翻江倒海。
她并担心秦默会同王韵有什么瓜葛,她想不通的是,秦默为什么要将这件事瞒着她?
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猜测,却又被她一一否定了。
公仪音呆呆地看着眼前湘妃竹帘上繁复的镂刻花纹,一时间,心绪也如同这纹路一般纷繁复杂。
在她垂眸沉思中,牛车驶到了帝姬府。
见车停了下来,公仪音缓缓睁开眼,看一眼面前忧心忡忡的阿灵和阿素,笑笑道,“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秦默那里,我会找他问个清楚的。”
阿灵看着她平静如水的眉眼,不知为何,心里反而有些慌乱。碰上这种事,殿下居然还能这么冷静,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只是对上公仪音淡然无波的神色时,想说的话又通通咽回了肚里。
殿下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这件事她定能自己处理好,自己还是不要瞎操心了,免得反而容易扰乱殿下的思绪。
这么想着,遂不再出声,扶着公仪音一道下了车。
虽然故作洒脱,这一夜,公仪音却还是睡得不大安稳。
翌日清晨,她早早便醒了过来,梳洗打扮用过早膳后,就安静地待在房中看书。
见她突然之间这么安静,阿灵和阿素似有些不习惯,对视一眼,阿灵小心翼翼提议道,“殿下,外面天气正好,您要不要出去走走?”她们怕公仪音窝在房中反而容易胡思乱想,所以才有此提议。
公仪音抬了头清浅一笑,露出颊边小小的梨涡,眸色清澈淡然,“放心吧,我没事。我在等他派人过来。”
“他?”阿灵一怔,“殿下是指……秦九郎?”
公仪音低低应了一声,不再多说,头微垂,目光又看回到手中的书卷之上。
阿灵无奈地咽了咽口水,安静地立在一旁不再打扰。
本以为公仪音只是随口一说,不想过了半个时辰,府外果然来了人。
“殿下,延尉寺秦寺卿在府外求见。”敲门声过后,门外响起一句清脆的话语声。阿灵和阿素循声望去,见出声的那人正是前院当值的女婢。
“知道了。”公仪音头也不抬,纤长如葱的手指在书卷上缓缓划过,一脸淡然的神色,看不出情绪的起伏。
女婢愣了愣,“那殿下……是否要让人将秦寺卿请进府中候着?”
“不用了。”公仪音语声清冷,“让他在府外等着便是。”
前来报信的女婢一愣。
殿下今日的态度怎么怪怪的?
要知道,以往听到秦九郎过来,殿下早就该起身准备起来了才是,哪里还会将秦九郎晾在府外干等着?
她狐疑地抬眼看一眼公仪音。
只见斜卧在竹榻之上的公仪音一袭素衣,满目皆是纯净的白。她的侧脸姿态安静清朗,洁白的面容上似覆满空山清雪,有种淡淡的冷冽。
秦默和公仪音之事虽未公开,只是秦默来过几次,公仪音对其态度又不一般,府中之人自然有所猜测。
所以那报信的女婢见公仪音这副清淡的模样,心中不禁泛起嘀咕。莫不是……殿下和秦九郎吵架了?
见她呆呆地站在门口,阿灵眉头蹙了蹙,出声道,“怎么了?没听清殿下的吩咐吗?你先退下吧,殿下收拾妥当了自会出府见秦九郎的。”
“诺。”女婢一凛,忙收回目光应一声。尔后敛衿一礼,垂首恭谨地退了下去。
“殿下,可要婢子为您梳妆?”阿素等了一会,见公仪音仍没有起身的意思,只得轻轻开口提醒道。
公仪音放下书卷,转头朝窗外看去。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层层叠翠的庭院安静而雅致,日光如细碎的金子一般洒落在地,风拂树影,光影斑驳。
她缓缓收回目光,勾唇微微一笑,轻应,“好。”
待公仪音收拾妥当走出聆音园,离方才女婢来报已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了。要知道,以往公仪音从未让秦默等过这么久。
不过今天嘛,公仪音挑了挑眉,眼中一抹沉色,自然是要晾他一晾的。
公仪音在阿灵和阿素的陪同下缓缓走出帝姬府。
一出府门,便看到秦氏华贵的车撵停在门口。帘幔起舞间,车厢和车辕上镌刻的精致花纹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波动间栩栩如生。
公仪音径直走到秦府车撵前停住,淡淡看一眼轻垂的车帘,看向车里语声淡渺问道,“查清楚了?”
车厢里没有传来回话声,却见一只修长的手伸了出来,指节分明,莹白如玉。那手缓缓掀开帘子一角,紧接着,秦默的半个身子探了出来。
刹那间,眼前霍然一亮。
公仪音眸光微动,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秦默。依旧是那熟悉的眉眼,淡雅的好似一副缱绻的水墨画。他今日身着一袭玉白色大袖宽袍,袖口和衣襟处绣着蓝色的海水纹,愈发显得面如冠玉。
公仪音不自在地垂了头,看一眼身上海水蓝绣白色玉兰的曳地长裙,眼中划过一丝异色。
早知道今日秦默会穿这一身,她就换一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刻意穿相似的衣服呢!
“阿音刚起?”秦默淡然如水的声音响起,似一道清风,遣散了心头的燥热。想来是因今日公仪音出来得迟,以为她刚起,所以梳妆打扮耗费了一些时间。
公仪音心中有事,并不抬头看他,只淡淡“嗯”了一声。
秦默一怔,刚要开口说话。却见公仪音赌气般扯了扯衣角,抬眼看向他,一连串的话语如连珠炮似的倒了出来,“我今日要早些回府,就不跟你同乘一车了。”说罢,也不待秦默反应,急急转身朝停在后头的帝姬府车撵走去。
阿灵和阿素抬头看一眼秦默面上愕然的神情,匆匆行了个礼,小跑几步跟上了公仪音。
看着她急匆匆转身离去的背影,秦默淡然的面色沉了沉,眼中划过一丝幽芒。眼见着公仪音上了车,他方才放下车帘,淡淡吩咐,“去薛府。”
“殿下,秦九郎那边……?”见公仪音眉眼间隐有怒意,阿灵想了想,有些担忧地出了声。
“他应该是查到了什么。破案要紧,在案子侦破之前,我不想同他吵。”若是与秦默同乘一车,保不齐自己忍不住就质问了出来,还是先忍耐片刻吧。
见公仪音这么说,阿灵和阿素也不多劝,安静地跪坐在一旁,只是眉眼间的忧色久久不曾退去。
一时间,车内安静下来,行驶间只能听到车底轮子“咕噜咕噜”的滚动声。
在这一派诡异的寂静中,薛府终于到了。薛公去世,薛府门口已挂上了白布白幡。竹制的白色灯笼悬挂在屋顶之下,微风一吹,跟着一晃一晃,看得人心中瘆得慌。
公仪音下了车,秦默已在府门口等着了。见她下来,朝她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示意她跟上。公仪音微微颔首,瞧见秦默转身进了薛府,也带着阿灵阿素跟了上去。
关于薛公的案子,上次乔毅虽然已经认了罪,但秦默借口还要在薛府取证,依旧留了一部分衙役在薛府看守。
华韶班的嫌疑已被排除,前几日已被遣出了薛府。薛氏仍被秦默派人看管住,一时半会作不出什么妖来。
至于常夫人和薛静仪,突逢此巨变,心中悲恸,一直闭门不出。
偌大的薛府,再不复往日的热闹熙攘,一时间安静得有些诡异起来。
公仪音随秦默一道往前厅走去。她低垂着头,看着脚下踩着掉落的枯叶而过。细碎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听得她心中忍不住烦躁起来。
似乎感受到身边公仪音涌动的燥意,秦默侧头看来,眸光清澈似泉水,看得公仪音无处遁形,心中一慌,别过眼神不再与其对视。
她垂着眼,自然没看到秦默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入鬓的剑眉也微微一蹙,目光在公仪音面上定了定,方才抬步继续朝前走去。
到了前厅,秦默派人将所有相关人等都请来。
等了一会,最先到的竟然是薛氏和孙志远。薛氏看一眼在厅中负手而立的秦默,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他冷然的面色震慑住,原本还想抱怨几句,想了想,还是识趣地咽回了肚里。只是一双眼睛依旧不安分地四下扫动着。
而孙志远的眼神,自打进了厅里,就一直色眯眯地黏在公仪音身上没有挪开过。
公仪音心里装了事,低垂着头沉思着,并未留意到孙志远猥琐的眼神。
秦默气息一冷,利剑般的目光朝孙志远射去,似乎要将其双眼给剜出来一般。那气息太过凛冽,让孙志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得悻悻收回了目光。
很快,一袭素衣的常夫人和薛静仪相携而来。
薛夫人未施粉黛,双目红肿,发髻上别着一朵素白的小花,愈发显出扶风弱柳般的柔弱美感。身侧的薛静仪亦是一身孝服,面色惨白如纸,神情呆滞。
薛氏终究没忍住,拿眼睨一眼秦默,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开口道,“秦寺卿,我阿弟的案子也破了,你还派人在薛府守着,究竟是何用意?!我阿弟尸骨未寒,你就是这样趁机欺负我们几个孤儿寡母的吗?我可怜的阿弟啊……”说着,装模作样挤了两滴眼泪出来。
秦默沉默不语,目光凉凉落在前厅门口,并未开口解释。
“秦寺卿,你把人召过来又不说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薛氏本就因秦默派人看住她而对其怀恨在心,如今见秦默对她不理不睬,愈发火冒三丈,硬着脖子张口嚷嚷起来。
“住嘴!”一旁的荆彦瞪她一眼,大声怒喝道,“寺卿行事,岂容你一个小小妇人置喙?!”
被荆彦身上凛冽的气势给吓住,薛氏脖子一缩,嘟哝了一句,不敢再多说。
常夫人蹙了眉眼看向秦默,面容悲凄道,“不知今日寺卿召我们前来有何要事?莫不是逸海的案子……”说到这里,她似有些哽咽,连话都说不下去了。身侧的薛静仪递了块帕子过去,常夫人接过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才接着道,“看这样子,我们还在等人?”
“那日在场的我五兄和萧家女郎,我也派人叫过来了。至于为何召集大家,是因为薛公一案另有隐情。”常夫人问话,秦默自然不能无视,扫一圈众人,淡淡开口道。
这话一出,似在平静的湖面中投下一颗小石子,顿时激起千层浪。厅中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另有隐情?
莫不是说……凶手不是乔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