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他不由再打量顾茂一眼,见他人品俊秀,气度风流,心下一时意动不已。
因此,待得顾茂告辞离去,贾政独在书房里思量半日,终还是往贾母屋子里去:黛玉的婚事,他这做舅舅的面上能做八分得主,可实说来,却连二三分也无。若老太太始终不许,他这做儿子的怎能违逆?然而今番事情非小,干系一家子日后的生死荣辱,说不得便要劝一劝老太太。
贾母原是小眠半个时辰,预备往院子里走一走,也瞧瞧景儿的。不曾想贾政过来,她便令人沏茶来,又问贾政:“可有什么事不曾?”
“却有一件为难的事,须得禀告母亲,方好作准。”贾政往丫鬟那里看一眼,方回道。见他这般神态,贾母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当即屏退一干丫鬟婆子,细问缘故。
贾政方将顾茂求亲一事娓娓道来。
“若知道有这么一出,先前探丫头不合早早许了。”贾母沉默许久,方吐出这么一句话来,然而面上却不见悔色。只这一句,贾政便知内里意思:探春身份略次一等,原配不得顾茂的,老太太分明知道,却将她提出来作伐,可见并不想许婚。
可这等宛转相拒,旁的事也还罢了,今番事却不能立时依从的。
沉默半日,贾政方吐出一口气:“母亲,且不说探丫头再好,也是庶出,比不得外甥女儿的。我依着素日看来,她品貌双全,犹在探丫头之上。只那顾家分明求的是外甥女……”
后头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贾母却也明白:求的是林黛玉,偏要与贾探春。不论孰高孰低,到底不合式的。
可这明白归明白,贾母心里却十分不喜,因皱眉道:“他顾家相求,我们便必要许了不成!玉儿是我心爱的,我必要与她择个样样如意的,后头闭了眼,到了下头方能见你妹妹。不然,到了下头她问我这个母亲,我又怎么回?”
“那顾家儿郎,原也是人才出众,并不辱没了外甥女。否则,先前他如何能考取了探花?细论来,一般也是江南大族旧人家,又是读书上进,心性手段更是一时之选。”贾政细细说来,依他看来,贾母有意亲上做亲,原是老人家的心思,实算来,宝玉黛玉一娶一嫁另择了姻亲,未必不好。旁处不说,宝玉比之顾茂,实是多有不如。由此,他便将顾茂言行举动一一道来,又言前程:“现今虽年轻,已任都察院经历,又入东宫,真真是前程远大,翌日说不得与妹婿旧日相仿。若真能结为姻亲,彼时翁婿两人,必成一段佳话。”
至如现今贾家危机,先前他往史家、王家两处走动,考量着顾茂是否有针对仇恨之意等等,他却分毫未提。这些事,贾母先前听了几回,又是极精明老练的,哪里不明白里头利益。须知道,先前顾茂能掀翻一干要员,还自家清白,如今便能借机生事,与如今日渐消磨的贾府等几家重创。这还是如今,若是他度量时局隐忍下来,日后再生事端,还不知会到什么地步!
贾母不由沉默下来,好半日过去,她方问道:“史家、王家两处可有什么言语?”
“母亲,如今那顾茂已是得了圣上青眼。他又是自小经历过劫难的,谨慎细密,否则岂能扳倒那一批大员,自家非但屹立不倒,且有进益?”贾政知道她犹自存了执念,不免再三相劝,也是真心实意:“妹妹妹夫早亡,独有外甥女儿一点骨血。母亲极痛爱她,我这做舅舅的,也是一般无二的。就是先前母亲有意亲上做亲,我只恐宝玉匹配不得,想待他进益了再做定论,实则心里已是许了的。只这些年细细看来,宝玉虽聪敏,却秉性文弱,也须得人督促上进。外甥女身子弱,怕是担不起,倒不如两处各个娶妻择婿,竟还两下合宜。”
这话虽是出自肺腑,怎奈贾母心有执念,哪里能就此割舍素日念想,当即摇头:“宝玉这里你瞧了数年光景,方改了前番思量,怎这顾家小子没几面,你倒定了主意?这样的大事,断不能几句话就落定的。你原瞧着里头好处,也须细想才是!”
这话大有指责之意,贾政忙躬身作礼,双目含泪:“母亲,实是事关紧要,须得早做定论阿!”
贾母见他这般情状,心里也不由生出几分灰心,好半日过去,方捶了桌案两下:“旧日我听说一句话,‘娘舅娘舅,没有娘便是舅。’只说是话糙理不糙,不曾想这话竟不准。罢罢罢,你跟你媳妇都是一样心思,我这隔辈儿的能说什么?只玉儿她是我心爱的,再不能两句话就定下大事!你既说那顾家小子好,我便使人打探,要有一丁点儿错漏,再不能应允!”
说到最后,她声音虽不高,却极肃穆,颇有斩钉截铁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