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文皇后所怀之子十有*是夭折了,为了保全后位,才立了此子,只是尚且不知他是何来历。帝王知情,朱家知情,靖安怕是不知。
因而靖安才会口口声声说王婉之子不是太子亲生,王婉却说孩子确是太子骨血。
太子颜不是皇室血脉,与靖安没有血缘关系,不是亲姐弟,那样的眼神,那样偏执的举动和对自己的敌意就全部都有了解释。
他爱慕着靖安。
谢谦之眼中一片阴鸷,脸色阴沉的吓人。
太子颜,他凭什么爱慕着靖安,无视伦理纲常。他并非靖安亲弟,凭什么做出那样偏执的举动,叫靖安愧疚难当不惜纵身火海,甚至成为她这一生的执念,和他们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伤痕和沟壑。
明明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上,凭什么和她亲密无间的走过了那么多年,凭什么让靖安和自己剑拔弩张,得她舍身相护。
谢谦之绝不承认自己在嫉妒,即使那嫉妒已让他满心不甘与疼痛。
帝王之路是称孤道寡、满地鲜血的旅途。乾元殿里一灯如豆,灯下的帝王满面疲态,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垂垂老矣的村老,只有那双历经风浪与厮杀的眼眸,还一如往昔般威严,昭示着君主之威的不可侵犯。
手下积压了许多奏疏,而更令他忧心的却是后宫现下的状况。王谢两妃皆是浸淫权术数十年的人,其手段见识都不是靖安所能企及的,更别说是两人联手了。如今朝堂事多,他已无余力,况且阿羲心软,有些决定是要及早做了。
圣旨宣读了许久之后,芳华殿中仍是一片静寂,所有人都在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差错。
“殿下,您接旨吧。”吴总管叹息道。
平姑姑扶着靖安起身,靖安却没有伸手接旨,只扬眉道:“父皇呢,我要去见父皇!”
“公主啊,陛下的决定什么时候改过呀,您就别去添乱了。”
“吴总管,我做错了什么,父皇要把我赶出宫闱,迁居公主府?”
“公主您别这样想,年纪大了的皇子们也是要分封府邸的,陛下也想让您远离宫中是非。”
“可我朝公主只有出嫁后才迁居公主府,我要去见父皇,你们谁也别拦我。”
是为了阿颜,是因为她替阿颜求情,终于惹恼了父皇吗?还是她真的不够强,不能在宫中自保,才逼得父皇不得不出此下策。可她不想走,这是她的家,母后过世了,可父皇和阿颜还在这里,她去那座空荡荡的公主府做什么?
她怕极了,怕极了父皇会和前世一般,撑不过母后第二年祭日;她也怕极了,怕极了阿颜会死在父皇手里,更怕阿颜会一时偏激,联合卫陌做出万劫不复之事。
父皇,您竟要女儿在此时抽身而出吗?
正午的太阳下,靖安跪了许久,久到整个宫闱都知道了,靖安失了帝心,要被赶出宫中了。,可即便她跪到了月值中天,帝王都没见她,巧儿和几位姑姑也不敢上前相劝。
吴总管走到靖安身侧,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模样,不忍道:“公主,您回去吧,陛下说您迁居后若是想他便常回来看看,老奴看这事是没有回旋余地了,公主您还是接了这圣旨吧,不然禁足中私自出宫,罪加一等啊。”
靖安整个人几近虚脱,嘴唇干裂的已经脱皮了,一开口就有血痕绷开。她哆嗦的抬起手拿了圣旨,逐字逐句的看着帝王的笔迹,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许久,才缓缓合上,俯身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父皇,女儿忤逆不孝,不能侍奉尊前,行孝悌之礼。今日别后,恳请父皇珍重自身,勿以不孝女为念,女儿别无它念,惟愿父皇身体康健,以期来日还能承欢膝下,再续天伦。”
次日,芳华殿便早早的开始收拾了。
平姑姑还在追问靖安到底因何惹的帝王震怒,靖安却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一定要这么急吗?三日内迁出,公主连和太子殿下告别的机会都没有。”巧儿埋怨道,太子恰好有事被外派,定是赶不回来的。
靖安望着这些奔走的宫人,起身道:“我去安宁宫走走,你们不必跟来了。”
安宁宫内一片静寂,纵然宫人们每日打扫,可没了主人的地方看起来也终归凄凉。触目之处皆是回忆,母后的画像悬在墙上,只可惜世上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寝宫里隐隐传来几声闷咳,靖安推开门,却是一怔:“父皇。”
帝王倒是神色如常,笑道:“阿羲来看你母后了啊。”
靖安上前,低低应了声诺,帝王叹了口气,劝道:“父皇没想赶你走,阿羲,公主府不远,你随时能回来。后宫是非之地,我和你母后都不想你参与其中,让你执掌凤印已是权益之计,你母后知道怕是要怪我的。”
“嗯,女儿知道。”靖安却是哽咽不成声了。
“在你母后跟前哭,成心叫我难受是吧。阿羲,我的小公主怎么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呢。”帝王轻轻笑道。
“我走了,还约了大臣议事呢,你们母女再多说说话吧。”
一片泪眼朦胧里,靖安只看着父亲的背影渐渐远去,只是那背影再不如从前高大,已显出佝偻老态了。
靖安是在一片夕阳的余烬里告别宫城的,大片大片的火烧云蔓延成一个瑰丽的黄昏,宫城显得越发雄伟壮丽,却是她要告别之地。
夜幕降临之际,一骑绝尘往皇宫而去,太子颜翻身下马,一路无阻,芳华殿却已是人去楼空。
随着靖安的离去,一切平静的诡异,仿佛这场风波已由王谢二妃的胜利落幕,可对于有些人来说,这只是开始而不是结束。
“母妃,这是什么?”楚云没想到她去母妃书房里取本书,竟会翻出这样的东西。
王贵妃正在梳妆,懒懒的看了眼,笑道:“你看到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楚云讶异道:“你们这是罗织罪名。”
“云儿近来还真是用心,看来先生也教的不错,都知道什么是罗织罪名了。”
“母妃!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靖安已经被父皇赶出宫了,你和谢母妃还要做到什么地步啊!”楚云虽然不喜欢靖安,甚至有些妒忌靖安得了父皇所有的宠爱,但归根结底十多岁的小姑娘能有多坏心思呢?见她没了母亲,也被赶出宫去,难免起了恻隐之心。
王贵妃不以为意,女儿到底还小,她拉着楚云过来,轻声道:“云儿,你不是喜欢谢弘吗,你知道吗,这份名状一交上去,谢相就会请旨解除婚约。”
楚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不自觉的有了希冀,喃喃道:“谢弘真的会和靖安解除婚约吗?”
“会啊,谢相会亲自请旨呢,云儿,来,把它交给母妃处理吧,你什么都没看见知道吗?”王贵妃循循善诱道。
楚云一瞬间转了千万种心思,可手却不自觉地伸了出去。
王贵妃勾唇浅笑。
用罢早膳,王贵妃便往谢贵妃宫中去了。
及至正午,楚云在宫中反复渡步,她身侧的大丫头轻声道:“公主,您停一停脚吧,好歹把午膳用了啊。”
楚云却是毫无心思,待得门外脚步声起,急忙开了门问道:“怎么样?消息送出去了吗?他们怎么说?”
“公主……”被她遣去送信的丫头垂着头,脸都被打肿了。
楚云的脸也煞白煞白的,懦懦道:“母妃。”
“你谴去公主府的丫头在宫门前就被劫了,你皇姐怕是很难领受你这份好心了,至于去给谢弘送信的丫头倒是机灵,到了谢家门口才被送回来,云儿啊,你觉得王谢两家既然联手,谢弘他岂有不知之理?”
“你胡说,谢弘他不是那样的人。”她的确因为谢弘喜欢靖安而难受过,但她也相信自己喜欢的男子,是会保护自己心爱之人的。
王贵妃摇摇头,冷道:“这几日你就在宫中好好温习功课吧,你们看好公主,哪里都不许去。”
“是!”
楚云气急,猛的关上门,完了完了,消息一个都没送出去,那靖安岂不是死定了,谢贵妃本来就够厉害了,母妃还跟着参合。
夜半,兵戈之声入梦,火把照亮了半个帝都,一半人马将新建的公主府重重围困,而另一半则笔直闯入府中,下人们都被收押盘查,敢嚷嚷出声的都堵着嘴被捆绑起来。
这一切组织纪律严明,行动迅速有力,甚至都没有惊扰太多的人。
若不是靖安对公主府这个地方实在是有阴影,或许要到明早醒来才知道整个公主府落入他人手中。
“这是怎么回事?”靖安披衣而起,巧儿匆匆赶来,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两位姑姑倒还镇定,安抚道:“许是旁的事情,公主且先睡下,明日再问不迟。”
靖安眉心紧皱,此时却有人轻叩园门。
平姑姑扶靖安回屋,吩咐仆人去问,待听清之后鲜见的大惊失色。
“何事慌张?”靖安怒道。
“回公主,王谢二妃罗织公主十余条罪名,谢相上奏解除婚约,百官奏请陛下严惩,陛下只得下令,五千禁卫军已将公主府围困,事未查明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
“他们这是要软禁我!”
她出宫不足十日,竟已被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这些禁卫军如果都忠心于父皇也就罢了,但其中定然会参杂王谢两家之人,只怕会横生枝节,另起变故。
“来人,更衣,开门,随我出去看看。”
“殿下!”
“有我在,怕什么!”靖安冷道。
已近下半夜,谢贵妃却毫无困意。
“事情都办妥了?再不会出什么纰漏吧。”
“娘娘放心,那五千禁卫军有不少都是谢家提拔上来的,您放心,定然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娘娘你就安心就寝吧。”说话的是她身边的大宫女。
谢贵妃笑道:“也是时候就寝了。”
只是这笑意还没维持一会儿,便见掌事姑姑脸色凝重的走进来。
“娘娘,出事了,三殿下把咱们的人都换了下来,府里之前安插的下人也正在拷问之中,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谢贵妃颓然坐下,一时间情绪大起大落,心气难平:“他这是还为上次的事记恨着我,给我的下马威,你说说,他哪里像我的儿子,这分明是给别人养的儿子!”
“娘娘慎言!”掌事姑姑低声劝道。
靖安微合着眼,侍女们小心的整理着她的衣裳。
“公主,好了,您真的要出去吗?”巧儿依旧忧心忡忡。
“别废话了,走吧!”
铁甲兵戈围困之中,耳边只有火把燃烧的呲啦声,锁开启的声音也就显得格外清脆,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靖安缓步而出,即便是落到这般狼狈的地步,依旧是天家威仪,无半点怯懦之色,目光锋利如剑,一步步向外走去,也叫那些男儿不自觉地低头退让。
而此时她竟随手从身侧的禁卫军剑鞘中抽出利剑,出鞘之声让人为之侧目。
“公主!”众人不由惊呼出声。
“你们统领呢,出来答话!”她环顾四周,扬眉冷道。
渐有足音响起,禁卫军们整齐划一的让出一条道路来,叫靖安渐渐看清来者何人。
“竟然是你!”
剑在空中笔直的划了一道弧,像一道破碎的冷冽月光,直指那人咽喉。
“谢谦之!”比剑光还要冷冽的是她的声音,谁能预想,他们竟能重逢在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