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天下荡覆,幸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然仰瞻天文,俯察民心,炎精之数既终,行运在乎魏氏……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故唐尧不私于厥子,而名播于无穷。朕羡而慕焉,今其追踵尧典,禅位于国公。”
魏楚一字一句地念着这罪己诏,念罢,方才叹了口气:“陛下的身体可还好?”
魏覃沉吟片刻:“周家人来传过话,怕是不太好。”
魏楚一皱眉:“必须好好的。”
魏覃捋了捋须:“周家必是会尽全力的。”
“那父亲可要推辞一番呢?”魏宪轻声询问。
魏楚点头:“自是要的,总归是全了礼数,父亲以为如何?”
魏覃认可地点了点头。
是以第二日早朝,魏覃在文武百官面前跪拜,再三推辞了隆庆帝禅位的意思,双方僵持不下,朝会不尴不尬地结束了。
魏覃固辞,少不得让萧幕之辈背后唾骂两句:“惺惺作态。”然而,对于天下百姓来说——自从各地驿站的驿丞不负众望地将魏家的故事广为宣传之后,魏家的崇拜者就从长安扩展到了天下——这是魏国公高风亮节的又一证明。
魏楚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挺无耻的,不过想想她也从来没标榜过自己白莲花。循吏才是国家的基石,而不是一两个清官,同样的,为君者必通晓人心,而又高于人性,当用阳谋而非阴谋,如此方得大格局。
古有尧舜禹行禅让之制,舜“三辞”乃受尧之位,禹“三辞”乃受舜之位,而隆庆帝的这次禅位,魏覃也三辞方才受之。
魏覃继位大典那天,日头很毒,是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魏楚抬头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心情很是奇怪,像是踌躇满志,又像是乍然空了,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
桓昱看着面前的女子,伸手缓缓搂住她的腰,将下颌搁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怎么了?外头日头毒,莫要晒中暑了。”
魏楚垂眸,握住桓昱放在她腰间的手,轻声道:“心里有些空荡荡的,不得劲。”
桓昱轻笑了一下:“这两三年都习惯动荡了,如今尘埃落定,反倒不习惯了?”
魏楚转了个身,抬头看桓昱,颇有些怅然若失:“也许有这方面原因吧,可是……更多的是,我竟然有些害怕。”
桓昱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又将她抱进怀里:“不必害怕,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如果有人想要伤害你,伤害你守护的一切,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魏楚骤然抬头,皱眉地看他:“别乱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是开玩笑的。”
桓昱笑了,眸子里全是魏楚的倒影:“就是说给神明听的,没开玩笑。”
魏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无奈至极:“你可真是……咱们如今做了那么多,哪里会如同上辈子一样?这些话给我收回去。”
桓昱朗声一笑,魏楚只觉得他胸腔震动着,笑声里满是快意:“是呀,你能这么想就好了,没什么好害怕的。”
魏楚这才明白他是想要劝解自己,用手捶了他一下:“知道了。”
桓昱抱着她,两人站在城楼上,默默地看着远处欢呼着的人群,魏覃的登基典礼似乎让整个长安城都沸腾了起来,甚至于在典礼结束之后,都还有人兴致勃勃地谈论,真情实意地庆呼,仿佛所有人都确信魏覃的登基会给这个国家带来好运,疆土不会再分裂,蛮夷不会再入侵,天灾都能得到求助,*皆会及时遏制。
魏楚叹息:“我说想要造神,可是如今,看着一群人真的将父亲奉若神明,我却又感到了不安,我害怕很多事,不仅仅是自己的失败。更多的是害怕自己有负天下人,我不是个好人,可也不希望有负天下人,即便可能下一刻天下人就会负我。”
桓昱用手蒙住了她的眼睛,魏楚能听到他在她耳边轻声的叹息:“阿楚,答应我,不要去想这些好吗?圣人尚不能以一己之力渡得天下人,何况你我?我知道你从那位阮姑娘那里听来了很多后世之事,你喜欢那样的模式,你想要改变如今的世道,但是那些事是千百年之后的事儿,不知经历了多少代人才成的事儿。”
魏楚握紧了他的手,偏头去看他,正好看到了他眼中的忧色,她笑了一下:“我知道,我也只是想想罢了,还没不自量力到去做。如今,除了收复国土之外,我们最重要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培养许多许多的人才!”
桓昱这才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对。”
魏楚轻笑,眉宇间带了点愁思:“然而还有一件事,对待他人,我尚可杀伐果决,但是……如果是家人呢?”
桓昱知道魏楚指的是谁,他抿了抿唇:“只要,他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