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元吉泛着三角眼,看向第五琦。当然,第五琦并没有针对他的意思,这一点他也看得出来,此人最大的毛病就在于喜欢于公事上偏向于就事论事,往往便失之于人际关系,进入政事堂半年多以来,做成了不少事,但也得罪了不少人。
“此言差矣,我大唐在西域,若要有所建树,最大的敌人不在葱岭以东,而在葱岭以西!”
“葱岭以西?”
第五琦愈发的疑惑。
他虽然强于经济政务,但对西面的边事却知之甚少。与之恰恰相反,最擅长揣摩心思的夏元吉摸准了秦晋的脉门,对西域的情形以及历史沿革做了细致的了解,因而此时便信手拈来。
“朝廷于高宗时曾在极西之地,疾陵城设置波斯都督府,归月氏大都督管辖,昭武九姓诸国一并成为我大唐的羁縻军府,彼时极西之地有白衣大食突兀崛起,波斯因此而亡,波斯都督府便由一路向东逃亡的末代波斯王所领,然则好景不长十数年后疾陵城也陷于白衣大食之手,朝廷虽然有心却奈何鞭长莫及,只得听之任之。直至武后当政,契丹、突厥的势力渐渐坐大,朝廷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葱岭以西,自然也就无暇顾及那些羁縻军府了。”
这些历史沿革,第五琦知之甚少,听了夏元吉娓娓道来,也想起了前几年的确听说过有一位波斯的王子病逝于长安,难道此人便是波斯王的后人?
“愿闻相公道来其祥!”
夏元吉捋了捋颌下胡须,继续说道:
“波斯在极西之地亦曾据地数千里,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国,然则生死运数自有天定,到了该灭亡的时候,便被白衣大食所取代。而今,白衣大食也气数尽矣,黑衣大食取而代之,其来势更加迅猛,几乎将手伸到了安西四镇,昭武九姓诸国叛降不定。幸甚开元天宝年间,我大唐国势兵威重振,数度越过葱岭以西,平定了昭武九姓中的叛乱诸国!”
“下吏亦曾听过,当年高仙芝在河中大破石国,便威震西域诸国!”
第五琦当然知道高仙芝、封常清时代安西军乃是极盛时期,灭国大小无数,但成于斯也败于斯,高仙芝亦因灭石国而遭到权臣的借机构陷,险些被调离安西。也正是以为如此,高仙芝急于再以军功稳固自己的地位,同时也是为了阻止黑衣大食日益向东渗透的势头,便选择了主动出击,先发制人。
盛唐之时,*充满了自信,长途奔袭,以少胜多,动辄灭国,正是基于此,高仙芝才仅率胡汉混杂的三万于众越过葱岭,孤军深入千余里。
只可惜,黑衣大食恰逢崛起之初,国势声威也都处于上升期,又站着地利之便,无论昭武九姓、葛罗禄部抑或是突骑施部,都在两强相争的夹缝间更多的倾向于了黑衣大食,情势如此,高仙芝又焉能不败呢?于是便有了怛罗斯之战的惨败,其本人也仅仅带了百余部众逃回安西。
由于高仙芝曾经入政事堂拜相,是以第五琦对他的过去还算了解。但是,也仅此而已,高仙芝虽然在怛罗斯惨败,但也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然则数年之后安禄山的叛乱就席卷了中原大地,其本人也被调回关内平乱,在经历了覆灭惨败之后,至今仍生死不知。
自那以后,*便只能龟缩于安西四镇,节度使梁宰并不是个有开拓之心的人,更多时候是想自保,在朝廷最乱的时候,据说还生出了效仿秦汉之际南越王赵佗的心思。只是因为朝廷旋即平乱,局势渐趋恢复稳定而未遂作罢。
秦晋派郑显礼率军到安西去,就是为了重新将安西至于朝廷的直接掌控之下,心怀异心的梁宰是万万不能留在西域的。梁宰于一个月之前抵达了长安,当然此人是以功臣身份被召回的,很快将以淮南西道节度使的身份赶赴淮南。
夏元吉道:
“威震诸国乃以兵威,一旦我大唐兵威受挫,诸国反弹亦在情理之中,不论突骑施也好,葛罗禄也罢,抑或是黑衣大食都可能参与其中了!老夫有个建议,梁宰此时尚未离京,不如调来相询安西的详细近况!”
梁宰毕竟在安西坐镇了数年,离开也不过两三月时间,对那里的复杂情况比朝廷中任何人都了解。
很快,梁宰便站在了众人面前,这是个看起来颇为厚道的老者,如果不是知道他曾起过的心思,谁能想到就是如此一个人居然也生出过自立之心。
“安西的事情梁节度也都了解了,突骑施的情况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梁宰捏着颌下胡须凝眉沉思了一阵,然后才以一种异常坚定的口吻说道:
“郑节度有精兵一万,再加上安西四镇的胡兵,总数至少也在三万之数,仅凭突骑施一部绝无围困龟兹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