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让胡狗杀了,俺那刚刚满月的儿子和婆娘……”
骤然间,商承泽竟觉得寒意阵阵,这个原本还憨厚与人为善的军卒眼睛里流露出刻骨的仇恨。
从刚刚言谈中可以知道,此人家中有几十亩永业田,那可是正儿八经的良家子,在都畿道一带绝对算得上是小康之家。而现在,他什么都没了,孑然一身,剩下的只有仇恨。
这个意外的插曲,让商承泽倍感难堪,他们这些大燕的将军在百姓口中居然只是“安贼”“胡狗”。
“某也是安贼,你,你不很某?”
那军卒恢复了神态,说道:
“将军的兵马在河阳,虽然也是安贼,却不是杀了俺家人的安贼!再说,将军是汉人,那些都是头皮刮的乌青,后脑缀着根老鼠尾巴……”
商承泽心道,原来是黑水靺鞨部的虏兵。
契丹人虽然也剃,但他们的辫一般留在头部两侧,如果这笔帐算在契丹人头上,这军卒的仇还真不好报。因为大燕军中的契丹人几乎占了三成,十数万人,又如何杀得干净?但如果是黑水靺鞨人就不同了,因为整个军中也就三两千人。
吃饱喝得,商承泽搓了搓手上的肥油,又在袍子上抹了两下。
“敢问小兄,外面的战况如何了?”
说到外面的战况,军卒的神色则显得有些亢奋。
“安贼早就吓破了胆,神武军已经控制了宣辉门,如果按照这个阵势,说不定天黑之前就能破城了!”
这个回答让商承泽心脏一阵突突猛跳,想不到神武军的进展居然如此神。此时,他的心里又泛起阵阵悔意,如果几天前能够看清时势,投了神武军,自己岂非就成了平乱的唐.军?
“商某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小兄代为传话,请秦大夫,或者军中的长史接见,接见某,某身上还担着军务呢!”
那军卒为难的摊了摊手。
“军中规矩甚严,俺就是个做饭送饭的伙夫,不能随意乱走,根本见不到大夫啊。如果不是当初被胡狗砍伤了左腿,行动不便,俺早就上阵杀敌去了!”
军卒声音恨恨,商承泽才注意到,这送饭的军卒果然走起路有些跛,只是不甚明显,如果不注意的话,也不容易现。
“这,这可如何是好……”
商承泽瘫坐在榻上,口中虽然很是失望,心里边竟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他此来本就给严五恭做信使的,如果不是受了严五恭的拖累,自己又岂能沦落到现在这般境地呢?
“将军的忧虑,俺也帮不上忙,只能管将军吃饱,喝够……”
看那军卒说的实在,商承泽伸手在腰间皮囊里摸出了一块金锭,强塞在他的手中。
“这,这可如何使得,俺,俺不能收啊,军中有规矩……”
军卒反而将金锭向外推,商承泽暗暗感叹,他所见的军卒仆役无不贪财,见了金银就像狗一样的摇头摆尾,想不到今日竟在神武军中见到了不为金银所动之人。
“小兄收下吧,商某并无所求,权当报这一饭的恩情!”
虽然他把话说道了这个份上,军卒还是将那块不轻的金锭放在了商承泽的榻前。
“给将军送饭食,是俺奉了军令,也是俺的本分,如果收了钱,可要触犯军中律条。俺知道将军是好意,可如果俺收下了,就是害了俺啊!”
商承泽差点就教他如何行事,在这军帐中只有他们两人,就算收下了也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说又有谁知道呢?
但他还是没说出口,这军卒显然是乡间最普通不过的良家子,这种淳朴虽然比不得那些意志坚定的入世之人,然而当今浊世之中个,还有几个人能保有本心呢?凡事皆以利来,以利往。
这也算是商承泽在遭逢变故之下的一种自省,经此之后,他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家中妻儿老小平安,如果秦晋能保他妻儿平安,此生就算为其牵马执鞭也心甘情愿。
等商承泽从沉思中醒过神时,那军卒早就把军帐收拾干净出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倍显冷清。良久,他只喟然一叹,现在倒希望这只是个噩梦,如果早一点醒来,就绝不会走同一条老路。
忽然,外面有嘈杂的脚步越来越近,甚至还有一个他极为熟悉的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