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奚珣见安庆绪迟迟没有恢复正常,便轻声唤着。安庆绪这时才注意到了达奚珣已经身在殿中。
“达奚卿来的正好,正好,快说说,他们答应了吗?”
这个“他们”所指的正是神武军,达奚珣也不清楚安庆绪因何神情恍惚,便答道:
“答应了,具体交割时间,定在三日以后。”
听到达奚珣的话,安庆绪好像才渐渐的恢复了一点生气。
“好,很好。朕恨不得今日便去交割。此事若成,达奚卿居功至伟,至于如何交割,与严相公一并商议处置就是!”
达奚珣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安庆绪居然让他和严庄一同处置此事,只是已经把他当做可以处置秘事的亲信了吗?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同僚的礼让,宦官们的巴结,皇帝的信重。这些数日以前还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居然一股脑的向自己涌来,然而他却提不起半点的高兴和兴奋。
看看安庆绪的所作所为,哪里有半点开拓之主的气象啊?如果说和那些亡国之君相比,倒是贴合的很,被这种君主器重,究竟是福是祸又有谁能知道呢!
不过,达奚珣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他。
“陛下,百万石军粮不是个小数目,三日功夫是很紧张的。”
其实,以达奚珣的推算,百万石军粮,以数千民夫,三日夜无休的搬运,恐怕才能堪堪完成,如果再耽搁上一天半日,三日之期是绝对不够用的。
果然,安庆绪一拍脑门,好像又清醒了一些。
“达奚卿提醒的是!”
“除了时间紧迫,如何交割也是个问题!”
“交割的方式,达奚卿就不必担心了,严庄已经提出了极具创意的法子……”
达奚珣原本巴不得所有的事都不用自己沾身,现在听说可以少一点差事,不禁又有些失落,看来严庄还是更得信重啊。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很微妙,很难用一两句话解释清楚。
回到府中,崔氏早就等的团团转,见丈夫全须全尾的平安归来,心头压着的一块巨石总算安稳落地。
此时的达奚珣似乎卸下了所有的负担,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又觉得腹中饥饿,便向崔氏要吃的。崔氏亲自到厨下,张罗着给他做了一碗面汤,热气腾腾的端上来。
这是最合达奚珣胃口的吃食,只见他吃的满头大汗,连胡子上都沾了汤水都不自知。
见到丈夫如此,就算不开口相问,崔氏也明白,此行定当极为顺利,否则也不能想在这般狼吞虎咽。她最了解丈夫的脾气秉性,如果有事记挂在心里,迟迟得不到解决,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茶不思饭不想。
吃了一大碗,达奚珣犹自觉得不够,又要吃第二晚。崔氏却把他拦住了。
“郎君胃不好,如此暴饮暴食,晚间又要难受了!”
达奚珣闻言,笑道:
“便听妇人的,不吃,不吃了!”
夜深了,夫妻就寝时,又说及今日出使唐营的事宜。涉及到安禄山之死的隐秘事件,达奚珣连连感慨,安禄山也算一世枭雄,只可惜生了个如此不知孝顺的儿子,导致晚节不保,连尸身都任人羞辱。
“哎呦,妇人掐我作甚?”
达奚珣忽然龇牙咧嘴的叫了起来,却听崔氏低声骂道:
“看你糊涂的,怎么还能同情贼酋?安贼死无葬身之地,就是我大唐的幸事,乃当今天子前世修来的福缘。安贼恶贯满盈,遭此报应,也是还了他前世今生的恶业而已,值不得同情。”
“还是妇人深明大义,堪为世间命妇楷模啊!哎呦……”
崔氏又掐了他一把,嗔道:
“看你,得意了便忘形,可别忘了现在局势诡谲,这一刻看着云淡风轻,下一刻说不准就浓云密布,不能有半点的松懈啊!”
“夫人警告的是,为夫记下了!”
借着窗外依稀的月光,达奚珣见窗上树影斑驳,忽而觉得此前的兴奋之情在此时都一扫而空。
此事成与不成且先放在一边,身家性命与家族的命运,种种纠结,忽而就像排山倒海一样的奔涌而来。
达奚珣深感无力,因为面对种种险境,他竟有些绝望的现,自己并没有左右命运的能力,当初叛唐投了燕朝是这样,现在叛燕为唐朝做内应也是如此。
这其中的风险,可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轻松。如果事败,安庆绪可能会一刀刀剐了他不说,整个家族恐怕都得被杀的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