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要求湘籍将弁士卒留居江宁,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上文提到的“咱们的兜里,一个一个,都鼓鼓囊囊的”。
湘军、洪军反复拉锯,江宁一带,被兵极惨,大乱之后,满目苍夷,一片萧条,善后、恢复的责任,全在曾国藩一人身上。
这个“全”字,不仅仅因为他是两江总督。
本来,恭王、文祥以降,一班京中大佬,对江宁的善后、恢复,是很有信心的——朝廷虽然没有钱,但伪天王府内,金山银海,江宁克复之后,这些钱足够拿来善后了。
然而曾国荃打下江宁之后,曾国藩上了一个折子,说什么“历年以来,中外风传,逆贼之富,金银如海,乃克复老巢,而全无财货,实出预计之外,目下筹办善后事宜,需银甚急,为款甚钜,如抚恤灾民,修理城垣驻防满营,皆善后之大端也,其余百绪繁兴,左支右绌,翻增焦灼。”
谁都晓得,“全无财货”,绝不可能,唯一的可能,是如海的金银,已被曾老九洗劫一空了;而曾国藩上这个折子,也并不是真的“翻增焦灼”,叫穷、摆出向朝廷伸手要钱的姿态,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替他的九弟遮掩一番罢了。
因此,军机、户部都没有搭理曾国藩的这个茬儿——反正也没钱;曾国藩呢,也没有就此再催过朝廷一字一词。
不过,如此一来,善后的责任,就不能不“全”是曾某人一人之责了。
别的不说,“荃”老弟的屁股,做老哥的,得替他擦吧?
曾国藩自个儿,并不能屙金溺银,于是,他盯上了湘军腰包的“鼓鼓囊囊”。
这是一笔数以百万两计的钜数,湘籍将弁士卒,留居江宁,吃穿住行,各种消费,这些钱自然就流入了市面,江宁毕竟是底蕴极深厚的地方,有了这笔“启动资金”,自然而然,就能恢复了起来。
曾国藩确是胸有丘壑、绝大经济之人,他这一招,管用的很,在朝廷未做任何实质性拨款的前提下,没过多久,江宁就初步恢复了元气。
江宁这种繁庶地区的中心城市,元气一复,自然而然,八方辐辏,很快就能进入一个良性循环的局面,这个时候,就不必再借助于湘军腰包的“鼓鼓囊囊”了,事实上,这个时候,湘军的腰包,也已经没有那么“鼓鼓囊囊”了。
于是,麻烦就来了。
湘军的钱,大多抢掠而来,既来的容易,大多数人,便养不成积谷防饥的习惯,江宁又不比湖南乡下,花花世界,声色犬马,能够销金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不过两、三年功夫,原本“鼓鼓囊囊”的腰包便瘪了下去。
钱没有了,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可是已经养成了,怎么办呢?自然而然,开始骚扰地方了。
这方面,曾国藩督江的时候,其实已露出些端倪了,不过,毕竟都是湘军出来的,没有人敢真的落老帅的面子,就有些不法的情事,也是小打小闹,且都是偷偷的来,整体上说,江宁的治安,还是“安静”的。
曾国藩去江就直,一班散兵游勇,觉得去了笼头,如关卓凡所言,“野马脱缰”,开始恣意横行了。
刚开始的时候,还算客气——敲开富户的门,开口“借钱”,脸上是笑嘻嘻的,也写“借据”——当然,不管写不写“借据”,钱,是绝对不会还的。
主人家若不肯给,也不生气,转身去下一家就是了。
不过,看到他们头上的红顶子、蓝顶子,以及腰间悬挂的腰刀,真正一两银子也不拿出来的人家,是很少的。
没过多久,红顶子、蓝顶子的态度变过了。
如果主人家不肯相“借”——上文说过了,这种情形是很少的,大多数的情形,是所求未得餍足,譬如,“借”十两,主人家只给五两——红顶子、蓝顶子就不肯走了,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开始骂骂咧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