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湛霖的折子,”慈安微微皱眉,“有些话,说的吞吞吐吐的……”
说到这儿,拉出御案的抽屉,取出鲍湛霖的“沥陈小宗入继大宗弊曷胜言仰祈睿鉴事”一折,翻了开来。
“什么‘长幼倒置’,”慈安一边儿看着折子,一边儿说道,“什么‘背恩逆伦’,还有什么……‘骨肉惨变’——‘皆臣下所不忍言之事’……”
几个大军机,都是心中猛的一沉,文祥脑中,更是轻轻的“嗡”了一声。
慈安合上折子,问道:“这些个话,说一半留一半,嗯,那个……语焉不详的,都是说的什么事儿呀?”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迟疑的说道,“鲍湛霖说的,大约是……张太后和其兄弟的事情。”
顿了一顿,“张太后,就是折子中提到的昭圣皇太后——孝宗的皇后,武宗的生母。”
“就是……‘皇伯母’?”
“皇伯母”三字入耳,几个大军机,人人心头一紧。
“是,”关卓凡说道,“世宗将孝宗由‘皇考’改称‘皇伯考’,张太后就跟着改称‘皇伯母’了。”
顿了顿,“武宗无嗣,张太后和杨廷和等朝廷大臣,定策立世宗为嗣皇帝。彼时,前往封国奉迎嗣皇帝的,一共有六位大臣,其中一位,就是张太后的弟弟寿宁侯张鹤龄。”
“哦?就是说,这位寿宁侯,有……‘拥立之功’了。”
“是!”关卓凡说道,“世宗登基之后,张鹤龄以功晋封昌国公,不过……唉!”
顿了顿,“三年后。经‘大礼议’,世宗追尊本生,改孝宗为‘皇伯考’,改张太后为‘皇伯母’,张太后‘圣母’的尊号,也转到了世宗本生母章圣皇太后蒋氏的身上。”
慈安的秀眉,轻轻一挑。檀口微张,想说什么,忍住了。
鲍湛霖的折子,说过世宗为本生母上“圣母”尊号,但是没有说过,这个“圣母”的尊号。原先是张太后的。
“张鹤龄……”关卓凡踌躇了一下,“削爵、降职、居闲,后来……以罪下狱。”
“啊?”
慈安呆了一呆,说道:“这个张鹤龄,犯了什么大罪吗?”
“母后皇太后明鉴,”关卓凡说道,“前明不比本朝。前明的宗王和外戚,一向骄纵不法,张鹤龄兄弟亦有不自检点之处,不过。实话实说,并无死罪。”
“死……罪?”
“张鹤龄受刑不过,瘐死狱中。”
“什么?!”
下边儿的军机大臣们,听得清清楚楚,“上头”的呼吸,明显的重了起来,但是。没有人敢抬头,看一看,母后皇太后的面色。变成了什么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慈安轻轻吐出一口长气。说道:“你方才说的是……‘兄弟’?”
“是,”关卓凡说道,“下诏狱的,还有张鹤龄的弟弟张延陵。”
“这个张延陵……后来怎么样了?”
“明正典刑……斩首。”
“啊!……”
好像有一种力量,将养心殿东暖阁内的空气,从四面八方向房间中央收拢着,愈收愈紧,致密、沉重,令人窒息。
过了好一会儿,慈安又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来,说道:“这就是鲍湛霖说的……‘长幼倒置’、‘背恩逆伦’……‘骨肉惨变’了?”
“呃,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说道,“不是……或者说,不仅仅是……”
“什么意思?”
关卓凡满脸的踌躇犹豫,过了片刻,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把话说了出来:
“回母后皇太后,张太后为胞弟苦苦求情,最后,竟然在世宗面前……跪了下来。”
慈安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你……说什么?”
关卓凡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的说道:“回母后皇太后,张太后为胞弟苦苦求情,最后,竟然……在世宗面前……跪了下来。”
慈安没有说话。
养心殿东暖阁内,一时之间,安静极了,“上头”愈来愈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军机大臣们,都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的紧紧的。
“啪!”
声音虽不大,但清清楚楚,是击案的爆响!
自辛酉年“垂帘听政”以来,母后皇太后从未有过这样的举动!
她一向温婉柔和,“叫起”的时候,对于臣下,重话都不会说一句,甚至在被人气哭了的时候,也是如此——肃顺、恭王、醇王,都干过类似的事儿。
况乎击案——拍桌子?!
关卓凡当即撩袍跪倒,五位大军机,一起伏下身去。
过了好一会儿,慈安终于开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