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说道:“佩蘅,你肯跟我交这个底儿,足见交情!嗯,如今你是怎么打算的?”
宝鋆从鼻孔中吐出气来,“哼”了一声,说道:“还能怎么打算?无非‘躺倒挨捶’四字而已!”
恭王微微一笑,说道:“本来你能这么想是最好的——可是,我怕这不是你的本心。”
宝鋆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脸上已经换了嬉笑的神色,说道:“六爷,那你说我的‘本心’是什么?难道是想杀人灭口、泯灭证据?”
恭王凝视着宝鋆的眼睛,没有说话。
宝鋆一笑,垂下了眼睑,慢慢啜着杯中的鲜红的葡萄酒。
恭王开口了,声音平静:“佩蘅,我相信这只是你的气话。”
顿了一顿,说道:“你听我说,‘不枉法’,就是‘公罪’,‘交部议处’,不过拟一个‘失察’,处分亦不过‘降一级调用’,了不起‘降二级’,多大点儿事?”
所谓“公罪”,是指员吏在公事上处置失措。与个人品行有污的“私罪”不同,“公罪”照例准予“抵消”。就是说,如果得过“加级”的奖励,功过相抵,就不必降级。像宝鋆这样的一品大员,一定有过多次的“加级”奖励,如果只是“降级调用”,只要不是降得太狠,对他几乎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这一层,如果你一时没有想明白,做出一些无谓的举动,小事整成了大事。可就划不来了。”
宝鋆嘻嘻一笑。说道:“六爷。你的好意,我能不明白吗?可是,如果我收了钱呢?受了贿,就算‘不枉法’,也不能说是‘公罪’吧?不少字”
恭王缓缓说道:“这个案子,顶多查到黄芳基那儿,不会再往上查了。”
黄芳基就是黄绍祖,“芳基”是他的字。
宝鋆微微皱眉。说道:“不会再往上查了?——六爷,你有这么大的把握?”
恭王说道:“这个案子,不是阎丹初一个人在查。麟梅谷是没有什么主张的,刑部的事儿,要听子颖的;瑞芝生也不是不晓事的人;至于琢如,更不消说了。”
麟梅谷即麟昌,“梅谷”是他的字;“子颖”是方鼎锐的字;“芝生”是瑞常的字;“琢如”,当然就是曹毓瑛了。
恭王的意思是,“会办五大臣”之中,麟昌尸位素餐。可以忽略;其他四人,有三位都是“自己人”——阎敬铭是关卓凡的人不假。可是以三对一,何劳你宝佩蘅忧之深也?对恭王的这个看法,宝鋆却大不以为然。
先说瑞常。
瑞常并非恭王的嫡系。肃顺当权,瑞常颇受打压。辛酉政变的时候,瑞常就站到了恭王这一边。两宫垂帘,恭王当国,瑞常复起,被派了九门提督的要差。恭王的这个安排,主要还不是奖励瑞常“站对了队”,而是为了笼络蒙旗——瑞常是蒙古镶红旗人。
那个时候,关卓凡是步军统领衙门的左翼总兵,瑞常正是他的顶头上司。
瑞常虽然现已做到了协办大学士,但在京的蒙员中,他其实算不得领袖。蒙员的领袖另有其人——文的是倭仁,武的是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