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坊任上海道的上谕,由上海传到时,苏州的攻防战已经打响。李鸿章的大营,是设在阳澄湖畔的太平镇,听到这个消息,愕然半晌,脸色转为铁青,双手也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咬牙切齿之余,小声地骂了一句合肥土话。
“我楞你母亲……真是搞出鬼来了!”
李鸿章的幼弟李昭庆,代替受伤的李鹤章陪侍在李鸿章身边。他从没见自己的二哥这样失态过,虽想有所劝慰,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也真不是一句话就能劝解得开的——自己花了偌大的功夫,先是敲山震虎,把吴煦身边的几个干将参掉,接着调虎离山,把吴煦奏调到淮军里来帮办军务,最后顺理成章地奏请开去吴煦的上海道,只等朝廷准奏,征询人选,老师曾国藩就可以拿黄芳举荐上去。
没有想到,眼见到了要收功的时候,半道杀出来一个杨坊,轻轻松松就把桃子摘了去。最难过的是,这一个任命,还是以批复自己那道奏折的方式发下来的!
盛怒之下,忍不住就要动本狠狠参杨坊一道,然而思忖片刻,还是颓然掷笔——这件事内中的情形,虽然难以弄得分明,但杨坊的背后是关卓凡,这是确定无疑的。他倒没有想到是自己的一封电报泄了密,被关卓凡玩了一出“借船出海”的把戏,只是想,以关卓凡把上海视为禁脔的态度来看,暗中经营上海道这个位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而且——
而且朝廷的态度,也很可虑。现在天下督抚,多为汉人,上海这一块财赋之地,是不是朝廷有意要置于旗人的控制之下呢?
李鸿章到底不是等闲之人,这样一想,便迅速冷静下来,细细权衡起这其中的利害得失来。反而是李昭庆,见他提笔欲写还休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哥,是不是可以给曾大人去封信,再争一争?”
李鸿章闭目不答,仿佛在考虑着什么极为难的事情,半晌,终于睁开双眼,喟然长叹。
“关逸轩已经成了气候,何必害我那位老师为难。”李鸿章艰涩地说道,“上海,不争了。”
既然不争上海,那别的地方就非争不可了。李鸿章传令前线的程学启、郭松林、刘铭传,加紧进攻,一定要抢在轩军前面,打破苏州。
其时苏州战场的态势,是淮军由北面打,轩军由南面打,两军之间,既是合作,又在暗暗较劲,都想抢首先破城的功劳。
但是想破城,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就连迫近城下,亦颇为艰难,因为此时主持城守的,是李秀成本人。
李秀成十月里带兵“勤王”,在江宁城外与曾国荃打了两仗,虽然没有取胜,但好歹把“天京”一度危急的局面稳了下来。及至轩淮两军从上海出兵,“苏南”省告急,特别是轩军势如破竹,连下昆山,常熟,吴江,震泽,唐正财的太湖水师被打得几乎全军覆灭,让李秀成心急如焚,不得不请求洪秀全,放他回苏州,保卫“老家”。
千请万求,洪天王终于点了头,不过提出了很奇特的条件——第一是三十天之内必须返回,不准有一天延误;第二是只许只身前往,他勤王所带来的两万多兵,必须留在天京。
如果单是这两条,也就罢了,但还有让人哭笑不得的第三条——必须交二十万两银子作为“保证金”,如果到期不能回来,银子就要没收。
李秀成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设法筹措,不仅把自己在天京的府宅中变卖一空,而且还令人从苏州送来六万两,这才凑够了洪秀全要的二十万,带了一队亲兵,直奔苏州。到了苏州,立刻召集了谭绍光、郜永宽等“九太岁”,商量布置战略,在苏州府方圆二三十里的范围内,逐次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