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体高川已经完全不需要呼吸,但在这个死寂的战场,却让他生出一种迫切想要大口大口呼吸的冲动。义体在理论上比血肉之躯更安定的优势,在面对少年高川的时候已然荡然无存。如果无法控制情绪,无法规划思维活动,无法调整乃至于无视生理方面包括冲动在内的各种反应,在面对战斗的时候,就难以形成自己的优势。仅仅是坚固和计算的强大,或许可以战胜已知的东西,但对于未知的神秘,却是难以取胜的。就义体高川自己的经验而言,比起那些物理层面上的强大,他更希望自己能够拥有非物理层面上的某些优势。
毕竟,物理的东西只要不断去理解就能够成长。然而,神秘本就意指那些“无法理解的东西”。在神秘的战场上,如何才能承受“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现象”所带来的压力,才是最重要的。
在一个充满了未知性,有着远超自己想象力的种种,无论自己如何强大,都比不上未知的接踵而至,无论自己如何成长,危险的壮大总比自己的成长更快,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莫名其妙地死去的环境中,是否拥有一个抗压的内在,才是关键。
人类的作品中总会出现许多人类可以想象的强大,例如“成为所有资讯的中心”,成为“万事万物的根源”,成为“生命的根本”,成为“一个封闭系统中的全知全能”,成为“全宇宙全次元的唯一”等等,这些可以用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词语去描述的想象力,以及那些尚没有词语去表达的想象力,是如此的壮大浩渺,从而让人很难想象,所谓的“超乎想象”到底是什么情况。
对人们而言,如果“全宇宙全次元全知全能”都不算是真正的强大,那么,还有什么是强大的呢?甚至于,人们在塑造一个“全宇宙全次元全知全能”的假想存在时,总会赋予其一个弱点,由此才能展开故事,亦或者,会去描述其尚未成为“全宇宙全次元全知全能”时,那个充满弱点的成长。完全意义上的“全宇宙全次元全知全能”就已经是一个极致的终点——但是,这个终点是有一个最基础的共性要求的。
那就是:必须存在所谓的“根源”和“唯一”,存在这么一个最基础最本质的基本点——无论这个基本点被称呼为什么。
从这个基本的一点,最本质的源头,如同大树一样展开枝叶,便形成了多姿多彩的世界——这就是人们对缤纷世界的想象和确信。
似乎所有的神秘学和科学,也都倾向于这样的展开。
但是,如果世界不是这样的呢?如果那并非基于这一点的东西,实际上给人们带来了伤害,让整个世界都陷入崩溃之中时,那固化的局限性的想象力所创造出来的一切,又有什么实际用处呢?
义体高川不知道有没有会去想这样的事情,在“高川”还没有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在“病毒”还没有降临的时候,他自己是绝对不会去想的,半点想法都没有。有谁会在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某种影响力的时候,去假设那样的影响力的存在,而将自己陷入一种“非现实”的徒劳中呢?
比起思考这些东西,更朴实一点的生活,例如更好的食物,更优渥的生活,更美满的人生,才是自己最应该思考的事情。
然而——
如果只需要思考这些朴实的事情就能活下去的话,其本身就是一种美好啊。
义体高川伸手拔掉了一根扎实插在自己脑后的管线。这根在之前每一次强烈的冲击中,都未曾脱离义体的管线,终于被他自己拔掉了。这个动作是他自己事先设定好的一种触发开关。这意味着,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将会完全放弃自己主观意识和潜意识对义体的控制和调整。这个触发开关的设置,本就是为了维护义体的主导权才下达的暗示,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不想放弃自己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和主导,但是,实在没办法了——
怪化少年高川的强大,不是可以在维持自我个体的存在性的前提下进行对抗的。其因素有许多,首先同为“高川”就是让人感到不安的地方。其次,观测自我意志的义体确实和三仙岛有一些微妙的隔阂,无论如何也无法无缝地融合,尽管这点微妙的隔阂对于自身的独立存在性而言,是必要的一道保险,但是,同样会让三仙岛出现没必要的负荷和损耗。现在的情况,如果不消除这点隔阂,以达成理论上最完美的“义体和三仙岛的结合”,是没办法奈何目标的。
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愿意去做“如何才能在社会中获得优渥的生活”之类的事情呢?
如果可以的话,谁会甘愿放弃自己那诞生于自然的血肉之躯,如同机器,如同替代品,如同过渡品一样活着呢?
如果可以的话,谁会想要放弃自我的主导权和独立性,制造一个个和自己不同的人格,哪怕自己这个人格将会成为其他人格的养分呢?
如果可以的话,谁会去思考那些根本看起来如同胡言乱语,疯狂妄言,让自己变成一个精神病人的事情呢?
高川不是什么聪明人,但也不是什么笨蛋,他当然知道什么对自己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什么是自己最乐意去做的,什么是自己抗拒去做的——所有一般人都拥有的梦想和欲望,那些好的和不好的东西,他都拥有。
但是,世界都已经变成这个模样了,自己身边的人都变成这个模样了,自己怎能无动于衷?在一个窒息的黑房子里安乐地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