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世界里,那朦胧的形象已经再次发生了改变,那齿轮运转,搅拌着浓油的声音,变成了更加刚硬的,宛如铰链一样的咯吱咯吱声。就在义体高川察觉到这个变化的时候,那个在灰雾中显得不那么真切的高塔轮廓,仿佛撕裂了灰雾一样,正在迸射出剧烈的光,并照映出自身更细致的部位。
宛如天线一般的结构在高塔上生长。
一根两根,三根四根,七根八根,十几,二十,乃至于上百根……每一根天线都被电弧般的蓝光连接成一个整体,形成一种诡异的图案,让人联想到某种图腾,但是,哪怕这真是某种图腾,也绝对不是人类所拥有的,它天然就给人一种不属于人类社会知性的气息,但是,仍旧让人觉得,这并不是某种不可或知的“神秘”,而是只要沿着非人类的文化体系和知识体系,就一定可以按图索骥,去整理并理解其意义和功能。
这样的感觉,似乎让义体高川在这个信息世界的角度,将眼前的景象观测得更加清晰了——就像是当他想要去认知,想要去追寻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认知,并已经得到了部分追寻的结果。杂乱的信息正从另一角度,从一个现在义体高川的视角无法观测到的渠道流入他的义体中,在被义体分析的同时,也穿过义体设置的种种防火墙,直抵那休眠中,濒临崩溃,仅仅是依靠特殊手段维持的脑硬体和原生大脑。
义体高川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了,数据也正在证明这种感觉。当他注视那个异类的“图腾”时,当他去尝试认知和追寻其秘密的时候,有无法辨认究竟是否自己所需的信息主动找了过来——是的,从感觉来说,这不是顺其自然的流入,而是一种“入侵”。
入侵的对象,正是自己的脑硬体和原生大脑。
哪怕如今义体就是唯一的“大脑”,脑硬体和原生大脑都已经不再工作,但是,这种诡异的入侵,无论其方式还是其目的性,都让人无法不去在意。
呢喃声在义体高川的耳边响起,无论是从物质态,还是在信息态,他都确实“听”到了。他觉得,这或许就是那些不明不白的信息对自己产生的干扰。但是,义体并没有监测到脑硬体和原生大脑在被那些信息入侵后有活跃的迹象。
完全无法理解,完全无法观测到变化的脉络,只有那呢喃声,宛如人可以想象到的最恶毒的诅咒,被他“听”到。
义体高川在看到眼前高塔变化而来的图腾景象后,就已经知晓,这又是一种仪式。素体生命的仪式是如此的古怪,但却仍旧带给他既视感,让他觉得自己在过去,有见过类似的情况,甚至于,自己理应知道,这种仪式的来历。
然而,这一次,义体没有直接给他带来“结果”,整个义体就像是被这逐渐放大的呢喃声给塞满了,变得臃肿不堪,只能维持当下的状态,而无法再做更多的事情。
物质态世界里,信息世界里的负面变化已经给义体高川的行动带来了最直接的恶果。他的动作突然停顿,就像是麻痹了一样,紧接着就被突然从身侧墙壁中冒出来的触手缠绕,鞭挞,摔打,如同被章鱼紧紧抓住的猎物。素体生命的“触手”正试图对其注入某种“毒素”,义体表面咯吱作响,仿佛随时都会开裂,被钻出注入的孔洞。
义体高川原本可以同时监控信息世界和物质态世界的意识,也正在被这古怪的呢喃声蒙蔽,他开始渐渐感觉不到物质态的事物和自身,但是,在信息态的世界里,却有一种自己正变得更加敏锐的感觉——这似乎不是错觉,但是,这或许就是那古怪的呢喃所想要的效果。越是敏感,就越是能够清晰地听到呢喃,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好奇心,向着呢喃所描述的某种道理接近,试图去认知、分析和理解。可是,越是这么去做,就越是陷入泥潭中,觉得自己对其一无所知……那呢喃带来的信息,亦或者说,是信息造成的呢喃,其本质都距离高川的认知很遥远,无论从知识量还是认知角度,都远超人类所知的异常,并且,义体高川有一种发自义体本能的判断:这种无法获知是由人类自身的基础构成所决定的——只要自己还具备碳基结构,甚至于,还是由夸克、强子、质子、中子、原子和分子构成的,在思维上还有“人类”这个词汇意义所带来的固有认知和常识,就绝对不可能理解这些东西。
虽然义体化已经达到了极端的高度,几乎全面取代了肉体,但是,义体高川的原生大脑还没有彻底崩溃,也没有被转化。这呢喃声针对碳基血肉,却又不被碳基血肉所涉及的方面所容纳,反而,碳基血肉部分正在被呢喃扭曲成新的素体——“素体”一词只不过是最容易被人理解的描述,但是,它仍旧和人类常识中的万物构成基础本质有着无法想象的差异。
是的,自己仅存的血肉部分,正在被转变为素体,就如同细胞变成癌细胞一样——这就是不同于碳基血肉的义体最终给出的结论。并且,即便是义体也无法判断,这种素体会否在成形后继续侵蚀义体本身。但是,既然称其为“素体”,显然,其意义和内容,都更加靠近“素体生命”中的“素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