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院对“高川”始终保持着足够的善意,并且,从一开始,对他的研究就是他自愿的,毋宁说,是他自己强烈要求的。“高川”从一开始就明白自身的弱小和局限性,仅靠自己是无法拯救自己和其他人的,所以,他将自己“捐献”出来——这个时候,安德医生莫名地从“捐献”联想到了“献祭”,而且并不觉得违和——“高川”身为一名末日症候群患者,有着其他大多数病人所不具备的高度理性和行动力,以及大多数人都没有的献身觉悟,他会为了保护某些人去接受残酷的事实,在配合病院研究的时候,甚至会让他们这些研究人员觉得,“高川”本身就是一个研究者,而不是一个病人。
大多数参与研究的人,对这样的“高川”都充满了好感。无论是出于这种好感,还是出于他身为自愿实验体的特殊性和稀缺性,都绝对不会随随便便就敷衍他,也不会完全不顾可持续性的研究和发展,刻意去在他的身上进行破坏性的实验。
这里是孤岛病院,是隐秘研究,有着巨量的资金和高度的政治支持,也的确涉及了许多违反人类伦理道德的事情,但是,他们在这里研究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为了开发兵器或者销毁敌人,而真的就是为了弄明白“病毒”是什么,找出根治的办法,要将之当成残酷的兵器使用,那至少是在多少明白了“病毒”运作的机理并找到血清之后——这又不是什么电影故事,没有夸张的情节,除了“病毒”之外,任何人类的行为和目的都是受到严格控制的,能够来到这里进行研究的人,在政治审核、精神心理和研究理念上,都有着严格的把关。
支持病院研究的幕后,可不会将自己都无法应对的,完全不了解的东西,就这么扔出到外面去,他们需要的是能够控制的局势,而不是世界末日。
所以,要说病院里最残酷的事情是什么,那绝对不是研究本身,反而就是“病毒”给人们带来的伤害,那最根本的末日症候群。
安德医生一直都觉得,许多人对这个病院的误解,就如同普通人对精神病以及精神病院的误解一样,是十分可笑而幼稚的。
“高川”在纸张上记载的内容在他的眼中就是这么幼稚可笑,当然,考虑到写下这些内容的“高川”已经经历过了多次的人格变化,其身心都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千疮百孔了。所以,安德医生没有一丝愤怒和抱怨,反而充满了一丝丝的怜悯和遗憾。
“高川”的幻觉,他和地下组织的解除与合作,他对病院的片面又错误的认知,以及从这些认知中产生的幻想,都在证明着,那时候的“高川”是如此的病入膏肓,却又仍旧和过去的他一样,有着坚强的意志和可怕的行动力。其中部分内容,安德医生也有过插手,那些记忆已经翻涌起来了。
——失踪的桃乐丝吗?
对于桃乐丝的失踪,安德医生当然有比其他人更多的线索和更加接近真相的猜测,每当启动系色中枢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象,桃乐丝是不是也和系色一样,变成了类似的存在。因为,在对其病情的诊断中,这两个女孩的相似度是最高的。如果说,病院里还有什么人,可以让这么重要的实验个体悄无声息地消失,那么,除了那些地下组织外,也没有别的了吧,而且,他们带走桃乐丝,如果不是让她成为类似于系色中枢的东西,那还会做什么呢?
安德医生不想和这些只能存在于阴暗中的家伙打交道,甚至于,不愿意为了担上风险而去寻找他们存在的线索。这些人在病院里之所以能够存在,自然是有着自己绝对无法抵抗的原因,安德医生一直这么告诫并约束自己。于是,他把关于桃乐丝的大部分信息都删除了。在他看来,这种处理方式,反而也是一种对桃乐丝的保护,因为这种举动本身,也有着一种暗示性的警告,让那些不能光天化日下路面的家伙们明白,他们并没有他们自己所想的那么隐秘,而桃乐丝也理应被他们更加友善地对待。
安德医生没有再找过桃乐丝,也没有去关心桃乐丝的状况,但他仍旧觉得,自己已经在尽可能的范围内做到了最好。
但是,因为多次人格丧失而导致记忆都无法完全保障,乃至于在可怕的幻觉中,连思维逻辑都受到了影响的“高川”是难以认知到这些隐晦的善意的吧。安德医生设身处地去想象,也觉得换做自己,也只会得出“高川”的那些结论。
当然,记录在这些纸张中,最为可悲的结论,就是“高川”竟然还在怀疑,这个孤岛病院是不是一种幻觉。在安德医生看来,“高川”已经彻底在幻觉和现实中彻底迷失了,将幻觉、噩梦和精神上的那些仿佛有逻辑的东西,看成了他所在的真实,却对真正的现实带有疑虑——“高川”在这个时候,其人格其实已经没救了,安德医生是如此判断的。
事实上,在当时,病院最终找到“高川”的时候,他的确已经病危,哪怕是最新的特效药,以及最新技术的调制,也没能让他的肉体维持多久,而他的精神更是从数据理论上,在其陷入昏迷的时候就已经彻底崩溃了。
这是一个命运可悲的病人的终末遗言——对这些纸张的内容,安德医生是这么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