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的庞然大物就要从看似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上浮,庞大的阴影已经在席森神父身下的大地上游动,从感觉上来说更加邪恶的形体也不断在巨大的红月上变形,没有人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两者都给席森神父带来强烈的恐惧感,让其仿佛来到了世界的尽头,在这里所有的有形之物都已经腐朽,就连时间和空间也被侵蚀,那些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仿佛已经来到存在和不存在的交界,像是真实又像是幻觉。
席森神父的神秘力量没有被剥夺,但在更加神秘和更加强大的力量面前——不,席森神父不觉得这单纯是“力量强弱”的概念,而是别的某种更深刻的意义在行驶。自己无法理解,无法观测到的某些东西,远离于自己认知之外的某种现象,正在自己所无法意识到的层面上发生。尽管自己没有看到,也无法真的感觉到,但是,偶然从心灵中闪现的火星,却让他不由得笃信就是这么回事。
在这可怕的未知的神秘面前,哪怕是同样属于未知的魔纹和临界兵器,都无法给他带来半点安全感。实际上,他十分清楚,自己正在受到那些神秘力量的影响,无论是物质层面还是非物质的层面,无论是从自己可以感受到的层面,还是从自己无法感受到的层面,这种影响都是存在的,毋庸置疑的,因为,自己已经受到了伤害,自己感觉到了一种垂死的先兆。
他听到了低语声,那并非来自于外部的声音,而是发自内心深处的低语,就像是不知何时,自己的心灵中已经存在这么一个异常的恶客。当自己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时,它仿佛是不存在的,但是,当自己意识到它存在于那里的一刻起,它就愈加真实起来。思考,捉摸自己的内心,锤炼自己的意志,增扩自我的认知,所有对外部事物的发掘行为,以及所有对自我内部的探查行为,都会找到它存在的痕迹,而好奇心则会带着自己前往它的所在,这是一种必然,一种在跃进式的发展中,在战战兢兢的生存斗争中,所有饱受折磨,欲知旺盛的智慧生命都必然要面对的命运。
——啊……
席森神父在迸发而扭曲的情感中,想要歌颂,想要记录,想要赞美,想要诅咒,想要描述这一切,包括自我和外在的,自己所有可以感觉到的变化,以及隐藏在这些变化中的某些线索所可能昭示的意义。然而,他张开嘴巴,却无法发出声音,所有的声音,都只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伴随着那恐怖的呢喃声在演奏,仿佛拱卫着那不属于自己的呢喃。
席森神父想不出任何记录、描述、赞美或诅咒这一切的话语了。他不觉得自己是痴呆,只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些人类文字在自己可以感受到的,可以想象到的,可以从理性和感性层面察觉出来的那宏大又致命的邪恶面前,变得如此的狭隘,就如同小小的瓶子,无法容纳江海的水。
所以,他只是在脑海中重复着“啊——啊——啊——”的哀鸣。
自己曾经希望探求的那些真理,在已经呈现的恐怖的迹象面前,仿佛也变得不值一提。不,或许应该说,那些真理已经展现在这恐怖的迹象中,而自己看到了,却无法深刻地去理解,自己身而为人的脆弱知性,只能让自己在看到真理时浮于表面。
席森神父想,如果自己可以理解这一切,那么,自己自然不会如此的恐惧。反过来说,自己感到恐惧,不正因为自己根本无法理解这一切吗?想要成长却没有时间,想要学习却没有机会,想要跋涉却没有途径,想要披荆斩棘地前进,但前方根本就是一道深深的悬崖。在自己可以思考和想象的范围内,已经无能为力。
——啊,啊,啊……我,我,我需要,奇迹。
席森神父的脑海中最终只能拼接出这样的念头:他需要一个不以自我的意志去转移,但也同样不会为这两个恐怖之物的存在而转移的某种奇迹。他需要一个更加宏大的,即便是如此恐怖的东西,也必须遵循的条理,哪怕自己也在这宏大的条理之中。
然而,他找不到,看不见,或许看到了,也无法认知。
席森神父的表情是如此的扭曲,眼球仿佛要掉出眼眶般凸起,耳朵仿佛要拧成一团,鼻孔萎缩得只剩下两个洞,嘴唇仿佛粘合起来,面部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红褐的锈色,血管仿佛某种有意义的图腾纹理,扭扭曲曲地在脸皮上鼓起。哪怕是那些已经义体化的肢体部分,也仿佛被扭曲了物性,变回血肉的色泽,又长出一粒粒的瘤子。
当一阵灼烧的痛楚从右手腕传遍全身的时候,席森神父才陡然转醒。他察觉自己的背脊已经和倚靠的构造体碎块融为一体,一旦起身,就会将后背的皮肉和已经变回肉色的义体结构撕烂。
然而,他毫不犹豫就这么做了。借助魔纹超能的力量,锐利的“风”宛如飞旋的锯齿,将后背和构造体碎块分割开来。然后热力伴随着剧痛在他的体内游走,血肉以一种膨胀的方式,将背后的巨大伤口填补。自从义体化以来,他就几乎没有感受过这般痛苦了,痛苦对义体而言只是一种拥有复杂功用的信号而已,但是,这个信号终于在这一刻,又重新变回了那实质却又感性的,源于人类肉体本能的恐惧和警告。
席森神父知道,曾经支持自己打败了诸多对手,仿佛可以一路依仗下去的义体,在这个战场上已经宣告失效。那些曾经让他觉得自己很强大的力量,只不过是一种错觉——他一直这么告诫自己,但是,实际体验到的时候,却更加的印象深刻,当然,他更希望不曾出现眼前这么一种境况来让自己切身体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