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堂里的人们正在异化,人形系的宣读,就像是按下了一个开关。外面那一阵阵绝望而疯狂的风没有吹进来,也感觉不到羊头恶魔的不祥之血有渗入这个地方,然而,却陡然有一股力量从无常中诞生,就仿佛这股力量本就藏匿日常呼吸的空气中,只在这个时候,因为人形系的行为而变得活跃。
人们在膨胀,在扭曲,从形体到内在,只要看到他们异化的场景,就不会对此抱有疑问。他们没有变成危险的怪物,每一个人的异化在外表上都是不同的。很难说清,他们到底变成了什么东西,只是觉得恶心到了极点,哪怕闭上眼睛,那丑陋而莫名的姿态也好似烙印在视网膜上,无法消退。
他们没有散发出气味,却在感官中产生错觉一般的味道,同样是难以描述的,让感受者的心灵也好似置身于沼泽中的味道。
渐渐的,构成他们身体的仿佛已经不再是血肉,而是和血肉类似的别的某种物质。如果硬要用已知的现象来比较,那大概就是沙耶病毒的血肉侵蚀吧,然而,哪怕是沙耶病毒的血肉侵蚀所造成的现象,也绝对没有眼前众人的异化来得深刻。
整个礼拜堂都被污染了,普通人绝对无法在这里生存,大概只是看到这些东西,普通人的身心也会受到侵蚀吧。
如今仍旧可以保持心智的,就只剩下我、人形系和我怀抱中的女孩。与这些人的异化相反,女孩身上的异化反而有所减弱,乃至于渐渐消退——之前我以为的错觉,其实并不是错觉。女孩的肌肤正在恢复健康的色泽。她的身体还在颤抖,但却给我一种,痛苦正在减弱的感觉。
女孩和这些人,就像是站在天平的两端。因为我的选择,所以。依靠这些人的异化,为女孩注入了生存下去的力量。我没有特别清晰地感受到这种注入的情况,也许只是我的一种想象罢了。
可是,女孩的状况的确在好转,这是不争的事实。我凝视着眼前人们丑陋的异化,无法述说自己心中到底是怎样的情绪。我只知道。其实我并不觉得喜悦,仅仅是女孩的好转,让我得到了些许慰藉,而我做出选择的那份痛苦,一直都未曾消退过。
我看向人形系。
人形系的形体没有任何变化。但声音和表情都变得生动起来,就好似为没有生命的东西注入了灵魂。当然,这样的形容并非说,原来的人形系就真只是一个人偶,只是在这之前,她的确更像是一个人偶。我检查过,人形系的身体触感是十分真实的,当然。在一个意识态的世界里,无论身体是血肉还是其他物质,其实都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我瞬间就明白了。眼前的人,不是一直以来的人形系。和我对话的,就是系色本人,是人形系背后的主体。
“系色?”我说。
“……嗯。”她似乎犹豫,但还是应了一声。
“也许就像是你说的那样,如今的我。不过是过去的幻影,死后复生什么的。其实我也从未想过。”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笑了。因为,这并非是气愤和恐惧,而仅仅是,再次见到家人的欣慰,经过这重重的苦难,我终于再次见到系色,以一种更加直接的方式沟通着——仅仅是这样,就让我觉得,自己的痛苦和悲伤得到了弥补。
“但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阿川,你已经出现了,成为一个死而复生的幻影。”系色的声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我个人是挺高兴的,虽然,这也许真的不是什么高兴的事情。”我抱着女孩站起来,女孩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襟,她似乎很害怕。我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阻止她再去看那些被献祭者的惨状,那边的异变,已经变得让人作呕,每一秒过去,都在变得更让人恐惧而不详。
“你已经没有机会了,江一定会失败,经过这一次的测试,我已经确认,可以对剧本进行怎样强力的干涉。”系色就像是在陈述事实一样,说着:“它已经不能再为所欲为了,一切都在超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江没有活动。”我在心中叹息着,“活跃的是病毒啊,系色。”
“果然,分歧始终都在江和病毒身上,但对我来说,无法分辨其差别。”系色说:“它对你的侵蚀太深了,果然,从你还在世的时候,这种侵蚀就已经太过深入了吗?”
我知道,自己无法说服系色,就如同她无法说服我一般。我们的目标,是如此明确而相同,可是,不同角度的思考,却让我们走向对立的一面。即便如此,她仍旧是我爱着的人之一。我所做的一切,为了她和其他人。反过来,我也相信她所做的这一切,也是为了让我和其他人得到解脱。
“系色,就算你把江和病毒等同对待,你又如何确定,你的剧本并非是它的剧本的一部分呢?”我只是这么问到。
“这样提问的话,可是没完没了。”系色说:“对不起,阿川,这一次,我和桃乐丝不会再出错了,你会得到解脱的,所有人都会得到解脱。这些日子,辛苦了。”
我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突然就明白过来,其实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了。我的心意,我的想法,其实在我死亡之前就已经传达到她们的心中,她们一直在注视着我。而我此时的存在,在她们的心中,也有着自己的判断。她们已经不再需要我这个拐杖,也已经可以行走了。所以,哪怕我不在,她们也会去尝试战胜“病毒”。
我唯一担心的是,如果她们再次失败,她们是否可以吞下那失败的苦果?和我一直在失败、恐惧和绝望之中徘徊不同,我并不太了解她们的实际情况。她们是否已经积累到足够的实力暂且不提,哪怕她们已经抵达非人的地步,她们的心灵,又是否可以始终和她们表现出来的这般坚强呢?
战斗终究会有结束的一天,失败的有可能是自己。那么,她们是否可以接受失败?
我赞许她们的战斗意志,但是,仍旧不免感到担忧。
“系色……”我只是这么念着她的名字,目送她的离去。系色的离去,让人形系再次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就如同一个人偶。我这个时候的状态不佳,系色没有,或者说,无法趁机攻击,也稍稍算是一种幸运吧。
我一点都不想和系色战斗。同样的,也不想和桃乐丝,以及另一个自己战斗。
然而,我也明白,那一天是无法避免的,即便不是现在。
这么想的话,眼下的这些痛苦和悲伤,就远远还不是尽头。如此悲惨的选择,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所以,我不得不振作起来。泪水可以流光的话,那可就真是太好了,但是,这也不过是个奢望吧?
我看向怀中的女孩,她的肌肤,已经退去了非人的表皮。扭曲的形状也已经恢复,黑窟窿的眼睛。重新获得了眼球。她看起来是如此柔弱,娇小。但充满了美丽的可能性。她就像是这个聚集地被残酷地煅烧后,最终剩下的珍宝,所有美好的精华,都汇聚在她的身上。
在这个时候,我才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但是,这种正确的喜悦,也许只是一种感性上的错觉吧。
其实,究竟是否正确,也并非是我此时可以证明的。但至少,现在的女孩,让我觉得她可以活下去。
礼拜堂外的人们还有多少幸存呢?我不抱有太大的希望,心底的声音告诉自己,这个聚集地已经彻底被摧毁了。这个女孩,就是唯一的幸存者,亦或者说,是聚集地的传说,所留下来的最后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