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扔开粉笔。站在魔法阵的中心,垂头凝视那只眼睛的图案。似乎就是下一秒,它突然动了。从一个静止的图案。变成了一个生动的动态景象,我觉得,那是因为,脚下的无机材质状的地板,正在活过来。这个“活”的过程,也许,应该说“复苏”的过程。是从极微小的程度开始的,许多的微小活动。构成了一个整体性的巨大动态,似乎整个快餐店就是一个活物。
我曾经以为,这个快餐店只是某个人的鬼影噩梦,但事实证明。它也许可能是鬼影噩梦,却绝非纯然是鬼影噩梦。
我像是置身于一个活体的内部,而脚下的眼睛,看似简陋的图画,却就真是这个活物的眼睛。我注视着它,走入它的深处,打开那一扇扇门,走过一条长长的黑暗的通道,看到像是出口的光。我奔向那光。当我越来越接近,最终和它接触的一刻,一股悚然的情绪如同电流一样游走于神经中。让我不由得睁开眼睛,就像是在睁着眼睛的时候,再一次睁开它。
近在数米的天花板变得清晰,一开始它似乎在旋转,但很快就停止了。我的大脑十分清醒,知道自己已经从噩梦醒来。我清晰记得在噩梦拉斯维加斯中所遭遇的一切。而且,知道自己在噩梦中。并不存在这种称为“恐惧”的情绪。可是,在醒来的过程中以及之后,我可以更加清晰地感受,这种电击般强烈得,几乎让人肌肉酸麻的恐惧,却完全不清楚,到底是因什么而生出的。只是觉得,一定不是因为噩梦中遭遇的那些情况。
仔细想想,就会觉得,这种恐惧来自于自己的身体和内心深处,就如同隐藏得极深的本能。这让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在某种无所觉的情况下,又一次接触了“江”。
我休息了好一阵,才从这种强烈的,无端的,却有极为深刻的恐惧感中脱离出来。好似脱水的身体有了丁点气力,我感到口渴,拿起床头柜的水杯喝了一口。冷水就好似一根线,沿着咽喉滑落到肚子里,然后,身体的知觉变得更加清晰了。这个时候,我才察觉到,自己手掌中握着什么。
我摊开手一看,原来是电子恶魔召唤程式的磁盘。这个被nog调整过,被当作试验品的东西,真的穿过了意识态的世界,来到中继器世界的“现实”中。这足以证明,nog在对中继器的研究上,有了和这个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十分接近的进展。我不觉得,这是神秘专家们抵达拉斯维加斯城中继器世界后才开始进行的研究,对神秘的探索,比对科学的探索更加困难,想要短短数天内,就达到可以贯穿中继器世界的“意识态”和“物质态”分界,几率实在太低了,反而,如果在来到拉斯维加斯之前,nog就已经考虑过这些事情,提前让网络球提供了相应的技术要点,如今这个成果反而可以接受。
网络球提供的技术情报资源,足以让约翰牛即便不做什么,也拥有足够的话语权去影响整个团队。
我开启电脑,没有立即验证磁盘内容,仅仅是将自己在这次噩梦中所遭遇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变化写入文档中。我相信,阮黎医生一定可以用心理方面的专业知识,给出另一个非神秘角度的判断。因为,仅仅从“神秘”来说,我认为自己的变化是好事,但是,从非神秘的正常心理角度来说,却无法肯定,这真的是一件好事。
当我忙完这些事的时候,阳光已经洒满房间,外间也有动静好一会了。我披上外套,推门出去,就看到咲夜和八景已经穿好校服,坐在饭桌旁,等待早餐上台。阮黎医生和往常一样,虽然过了半夜才睡觉,但却总能早早起来,也不见任何疲惫。她正穿着围裙,将以面包、牛奶和素食沙拉为主的早餐摆上台,她做的饭菜总是很偏向西式。
即便咲夜和八景已经住进这个家里,但在平日,我往往是等不到和所有人一起吃早餐的。大概是天天都要做噩梦,又不用上学的缘故,除非特殊情况,我比平时都要晚起。所以,在看到我出门时,三人轻松的交谈陡然一静,空气中似乎漂浮着一股不合时宜的惊讶。过了两三秒,才用“早啊。”之类的词语相互打了个招呼,之后气氛又自然起来。
“今天怎么这么早?昨晚没做噩梦吗?”我洗漱的时候,就听到阮黎医生在外边问到。每三天一次的心理咨询中,我早已经将做噩梦的情况告知,她当然不会认为,这是因为电子恶魔的缘故,她的目光总是注视在正常的世界里,习惯于用自己的知识去解释那些古怪——当然,做噩梦,哪怕是天天做噩梦,对心理学来说都不是什么古怪的情况。
“做了,不过和平时的噩梦不太一样。”我自然而然地回答到。
“记下来了吗?”阮黎医生问,她白天还要其它工作,而我的情况分属“顽疾”,所以,她往往是在下班后才会开始这部分的工作。从一开始,阮黎医生就不觉得,我的病情是能够在短时间内出现成效的,过去的治疗经验,也让她在对待治疗我的工作上,有了十分充分的心理准备。我的情况在她看来不是很好,但也没有恶化到紧迫的地步。在阮黎医生的说法中,我的病情就好似“海绵接触了水,一点点被浸染”。过程不是很快,可以通过一些治疗,让这个过程不是太过激烈,甚至于,过去曾经有过,让病情暂时停息的迹象,但是,真正完成治疗的可能性,在目前来说,仍旧尚未找到。
现代医学已经攻克了部分精神疾病,但是,相比起精神病人的数量,患者仍旧是少数。对精神病人来说,精神上的问题有可能是缠绕一生的,这一点,无论是对阮黎医生还是对“高川”来说,都不是什么陌生的情况,哪怕涉及到了自己人,但没办法就是没办法。是相当现实的情况。
正因为着急也没用,比起全力研究我的病情,还不如一边治疗其他病人,一边寻找灵感。如今阮黎医生的研究,已经陷入瓶颈,她没有掩饰,因为,这已经不是单纯努力就能解决的了,成功的因素已经大部分转移到灵感这种相对飘渺的东西上。没有灵感的话,就算每天都用尽二十四小时,都无法对我的病情产生效果。更何况,心理治疗,本就是一种长期性的行为。
我记录下来的东西,阮黎医生会利用诊所的碎片时间进行研究,然后以三天为标准,对我进行检查和调整。这样的日子就像是定时吃饭吃药一样。
“你的气色比平时好。”在我出来时,阮黎医生盯着我,确认了这一点,咲夜和八景也端详了我好一阵,纷纷点头称是。
“我也觉得应该是比平时好。”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面包卷起沙拉,沾了牛奶咬上一大口,咕哝着说:“虽然做了噩梦,醒来时还很害怕,但不可思议的,有一种轻松的感觉,就像是期末考结束,得知自己考了好成绩的感觉。”
“是因为休学了,还不习惯没有课业的环境吗?”八景投来调侃的眼神,“真的是优等生呢,一天不做考题就浑身不舒服。”
“不,我只是打个比方。”我努力咽下面包,认真地对她说:“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学习,真的,如果不学习也能过上好日子的话。”
“好日子?现在这样子?”咲夜说,我觉得她是不怀好意。
“至少今天应该是好日子。”我白了她一眼,说到。然后发现阮黎医生一直盯着我,就像是要确认什么。我不知道她到底确认了什么,但是,那看不出情绪的目光,似乎在表达不赞同的意义。
也许,她认为,这不是好转,而是恶化吧。我不由得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