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他在接到诸葛瑾病重的消息后,多半是没有做任何准备,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直接就日夜兼程赶过来。
否则的话,断然不会穿着不宜出远门的华服来到这里。
大概是父子连心,更大可能是诸葛融呼叫声,叫醒了正陷入昏迷中的诸葛瑾。
但见一直没有动静的诸葛瑾,眼皮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大人?大人?”
看到自家大人醒了过来,诸葛融下意识地降低了声音,似乎生怕一个不小心,让诸葛瑾又陷昏睡当中。
诸葛瑾并没有立刻完全清醒过来,但见他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喉咙深处发出了模湖不清的“嗬嗬”声。
好一会,这才响起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三郎?是三郎吗?三郎来了吗?”
“大人,是我,我来了!”
诸葛融抓住诸葛瑾干枯的手,连声说道,“大人,你怎么样?”
诸葛瑾有些吃力地偏了偏头,想要看清幼子模样。
诸葛融见此,连忙站起来,恭着身子,好让大人能方便看到自己。
诸葛瑾双灰暗而浑浊的眼睛转动了一下,好一会才开口问道
“合肥那边,战事如何了?你可曾见到元逊?”
诸葛融没有想到诸葛瑾一开口就是问这个话,他愣了一下,然后又连忙回答道
“回大人,孩儿从建业过来时,听闻大都督(即全琮)与兄长(即诸葛恪)皆已领军向东与陛下在巢湖汇合。”
“陛下仍在巢湖,没有退兵吗?”
“还没有退兵,听说正与贼人在巢湖对峙。”
“没有退兵就好……咳咳咳……”
诸葛瑾突然咳嗽起来。
“大人!”
“唉!”诸葛瑾缓过气来,一声长叹,“吾怕是再不能追随陛下左右矣!”
诸葛融闻言,不禁悲从中来,再也忍不住地落泪,带着哭腔说道
“大人,你莫要如此说,你安心养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寿元已尽,岂能强求?吾枕下有一封书信,后事如何安排,里头已详细记之,你到时候按书信行事就是。”
诸葛瑾倒是看得开,他看向幼子,又说道
“吾死后,只须素棺敛以时服即可,事从省约,不可厚葬,切记切记!”
诸葛瑾才能不如其弟诸葛亮,但向来注重德行。
而其长子诸葛恪又醉心于功名,年纪轻轻就已经封侯。
次子诸葛乔过继给了诸葛亮,才虽不及诸葛恪,但性业过之。
父子皆是质素,平日里不重享乐,身无采饰。
唯有三子诸葛融,同时也是诸葛瑾最小的儿子,非但与其父大不相同,就是与其兄亦无相类之处。
性好奢华,喜锦衣绣服。
学文博而不精,习武又吃不了苦,喜欢与宾客投壶弓弹为乐。
可谓是上不上下不下。
不过身为富贵人家的幼子,受父兄之庇护,衣食无忧,兼之早早就注定了要继承诸葛瑾的爵位。
(诸葛恪已经封侯)
诸葛融作为一个标准的官二代,不用奋斗,就可以富贵一生。
混吃混喝地过日子,倒也符合人之常情。
不过在诸葛瑾看来,幼子虽然在三个孩子中是最不起眼的,但胜在性情宽厚,孝顺听话。
元逊(即诸葛恪)确实是才能出众,且深得陛下信重,但过于锋芒毕露,且性情刚愎自用。
日后怕是要为家族引来祸端。
正是因为知道两个儿子的习性,所以诸葛瑾这才特意在榻前吩咐幼子要薄葬自己,低调一些,也好给他们多留些遗泽。
他给诸葛融交代完毕后,又呼唤道
“子山可在?”
诸将中地位最高的步骘闻言,连忙走上前,轻声道
“大将军,我在这里。”
也不知是不是说了一些话,终于缓过气来,诸葛瑾的精神似乎恢复了。
原本有些浑浊的目光,此时竟是变得发亮。
同时脸上还多了一些红润。
说话也变得流利起来
“子山,我死后,记得立刻派出快马,第一时间通知上大将军。”
“还有,一定要在军中大办丧事,好让魏贼知晓,我已不在人世……”
步骘闻言,心头一震。
看着榻上已经变得干枯瘦小的大将军,步骘只觉得喉咙堵塞,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只能是重重点了点头。
“以吾之命,换大吴取得襄阳,我诸葛瑾,又有何憾……”
此言一出,满帐的将军,皆是跪了下去,齐齐哭喊“大将军!”
延熙四年五月,吴国大将军诸葛瑾在攻打柤中时病逝。
步骘按诸葛瑾生前吩咐,全军更衣发丧,扬幡举哀,诸将皆是素麻孝衣。
军中失了主帅,步骘临时接过全军兵权,率军后退。
柤中魏军守将正在为吴寇的反常而担心,如今骤然得到消息,原来竟是贼首诸葛瑾病死。
他大喜之下,又生怕是吴寇的诡计,直至看到吴寇开始退兵,这才相信诸葛瑾是真的死了。
“天佑大魏,天佑大魏啊!”
柤中守将喜极而泣,连忙派出传骑,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送至襄阳。
然后再由襄阳传至宛城、许昌、草桥关……
就在诸葛瑾病亡的消息传遍整个荆州时,有传舟从建业出发,带着十万火急的消息,送到一直呆在巢湖的孙权手里
“陛下,陛下不好啦,太子殿下薨了!”
“你说什么!”
孙权骤然得闻噩耗,觉得脑袋轰地一下,耳朵也嗡嗡作响。
但见他象木凋一般呆在了自己位置上,好一会这才勐地站起身来,哪知才刚迈开步子,就踉跄了一下,几欲倒地。
原来是孙权双腿发软,一时站立不稳。
“陛下……”
“滚开!”
孙权双目赤红,一把推开想要上前来扶他的宫人。
他顾不得礼仪,踉跄着走了几步,伸手一把夺过报信的人捧着的奏章,急切地想要摊开来看。
偏偏手颤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抖不开。
抖开以后,想要捧起来读,那薄薄的绢帛如有千钧重,让他一直拿不稳。
“臣以无状,婴抱笃疾,自省微劣,惧卒陨毙。臣不自惜,念当委离供养,埋胔后土,长不复奉望宫省,朝觐日月,生无益于国,死贻陛下重戚,以此为哽结耳……”
这是太子临终前所写的奏章,也可以说是遗书。
是孙登特意吩咐一定要等他死了以后再送到孙权手上。
他本想再拖延一些时日,想要等北边战事结事。
只是最终还是撑不到那一日。
孙权才看到一半,便忍不住地泪流如注。
泪水滴答滴答地落到绢帛上,孙权大哭道
“国丧明嫡,百姓何福!嫡之不在,吾心痛如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