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在床前服侍的太子妃以及田佩等宫女已经在昭帝进来之前退了出去。

邢皇后仰面躺在凤床-上，面色灰败，本来花白的头发已经全都白了，而且十分干枯，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水分，随时都会从头皮上脱落下来。

曾经紧绷的肌肤也松弛着，眼睛半睁半闭，鼻翼轻轻扇动，嘴半张着，唇色发白，尽管太子妃时时拿棉帕湿润，仍旧已经发干开裂，看起来像是七八十岁的老妪。

这是真的，她真的快死了！

昭帝快走几步来到床前，心思复杂难言，轻轻叫了一声：“梓童，朕来了。”

邢皇后慢慢睁开眼睛，眼神散乱眼波浑浊，眼珠转了半天，才找到昭帝所在，嘴唇扯了扯，似乎是想笑一下，却终究没有笑出来，声音低哑地道：“陛下……您……来了？”

昭帝拉起她的手放在掌心，这只手已经枯瘦的只剩了一层皮包着冰冷苍白的骨头，连手背上的青筋都已经松弛了，他却轻轻拍了拍，柔声道：“梓童，是朕。”

“陛下，”邢皇后胸口起伏稍微大了些，颊边慢慢浮现一丝红晕，“臣妾……要先走一步了……”

昭帝言不由衷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方才赵锦添已经说了，你的病不甚要紧，好好保养，还是能够痊愈的。”

“陛下……”邢皇后艰难而缓慢地摇了摇头，“臣妾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臣妾真的……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昭帝心中微微一酸，相伴这么多年，若说一点情分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

“陛下，”邢皇后慢慢说道，“臣妾这几日昏睡……总是梦到从前……的一些事情。梦到……年轻的时候……陛下，原本，家里要许给……许给您的，不是臣妾……”

昭帝一惊，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难道说当初邢家并不看好他？

“陛下……”似乎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邢皇后断断续续地说道，“邢家当初……并不看好您。他们说……您根基太浅……在朝中，甚至还没有昭容公主……有威望……是我，我在那年的围场，便对……陛下……一见钟情……”

她勉强笑了一下：“是不是觉得很……荒谬？臣妾……回想起旧事也觉得，自己太傻太荒唐了……臣妾求了好久，才使得他们同意……不过，他们说，他们只会试一试，若是您当不起重任……他们便会放弃你，也……放弃我……”

邢皇后说话十分艰难，可是昭帝却听得明明白白，他这才知道，原来真相竟是这样的！邢家一开始并不看好自己，若不是后来自己表现尚佳，早已成为了弃子，而邢皇后也会被邢家舍弃。

她，邢佩琴，对自己原来是真的好！

“琴儿，”昭帝不由自主叫起了邢皇后的闺名，“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因为对邢家心存芥蒂，这么多年来他对邢皇后充满了戒备和不信任，虽然表面看来仍对她十分敬重，可只有他们才知道，其实，他们之间已经变得冷漠疏离。

邢皇后眼角泛上泪花，嘴唇颤抖着：“陛下……您，已经三十年没有……这样……叫过臣妾了……”

昭帝把脸贴在邢皇后掌心，“你我都已经这把年纪，朕，还真不好意思叫出口呢。”

连语气也不自觉多了发自真心的温柔。

邢皇后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被眼角的皱纹分成细流，坠入苍白的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