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过去,《静心抄》已经全部誊写完毕。
姜无忧搁了笔,对青蝉道:“今夜暂且歇下,明日便把经书送去主殿吧。”
送去主殿之后该当如何,姜无忧并未安排,青蝉无声应了,将经书全部整理妥当。
既然姜无忧说还未到兵戎相见那一步,想来自己也不该风声鹤唳,一切照旧便是。
二人对未来之事谈之甚少,夜深人静时,喁喁细语的都是前情旧事。
从海上到越府,从死亡沙漠到回龙镇……通常是青蝉说个不休,姜无忧间或应答几句。她虽言语不多,兴致却不减,从青蝉视角来看这一路经历,十分有趣。
“谢眠风这个人,初识之时便觉甚不靠谱,竟能花钱雇个坑蒙拐骗的小徒弟来,这便也不提了。不过一面之缘,也不曾得罪于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嫁祸给我,惹得狐狸精来寻事,真是过分得很。”
“……后来我伤了腿,她居然让我去与你同坐一骑,我真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姜无忧听着,笑起来。
青蝉也觉得当时场景好笑,然而笑着又有点伤感:“不知谢眠风如今怎样了。”
姜无忧:“我想她偶尔也会想起你。”
青蝉:“或许吧……”只怕白鹤城这一段回忆,她会避之不及。
姜无忧听出她话里的惆怅,从后拥住她,在她耳边轻道:“有人停驻,有人离开,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青蝉:“我明白。”
第二日,青蝉辞别姜无忧,带着《静心抄》回主殿。
云红.袖清瘦了,虽则面色还苍白,但精神却比之前好了许多。绿萝正伺候她用药,待她喝完,才将青蝉誊的《静心抄》呈给她。
云红.袖并不去接,只吩咐:“遣人给姬大人送去吧。”
绿萝领命去了,青蝉也想走,云红.袖却道:“整日躺着乏累得紧,青蝉,扶我出去走走。”
说着云红.袖示意青蝉来搀,青蝉无法拒绝,只得硬着头皮上去。
云红.袖这两日缠绵病榻,青蝉接近了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她暗地里留心,短短几步路走来,云红.袖额角已隐有汗意,想来身体真是虚的厉害。
青蝉收回视线,放慢步伐:“城主还是多歇息吧。若想散心,等病好了也不迟。”
云红.袖:“哦?你是在关心我?”
青蝉:“……”当我没说。
云红.袖:“两日不见,你的气色倒是不错。”
青蝉:“…………”
云红.袖知道自己身体,也不走远,只是离开寝殿,在外头小园子里略坐坐。
青蝉以为她又会耍什么心眼,时刻都在警惕着,谁知一直待到绿萝返回,云红.袖都不曾开口再说什么。
绿萝见云红.袖竟离了殿,对着青蝉狠狠剜去。眼风如刀,青蝉自认倒霉,往后退开数步,将在云红.袖身边伺候的位置让给绿萝。
绿萝:“城主怎的出来了?晨起还说头昏得厉害,这才刚喝过药,该卧榻静养才好。”
云红.袖:“罢了,回吧。”
云红.袖渐渐走远了,青蝉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处……这便结束了?用意是什么?真是出来透透气?
青蝉回了自己屋,呆坐片刻,起身捡出小篮子里的竹蜻蜓,拿在手里摩挲着,自言自语:“你呀,你呀,现下回了主殿,再想见你可就难了。”
“见谁难?”柔柔一声回应,在门边响起。
青蝉惊吓而外,又分外欢喜:“端木?”
端木:“本以为你在姜大人处,谁知扑了空,只得央祝音将我带来主殿。”
青蝉听她话音,想来找自己有事,不然不会这样连轴轱辘般转。立刻迎了端木进屋,端木也不绕圈,甫一落座便道:“细砂回来了。”
青蝉一听到“细砂”这两个字,汗毛都竖了起来,竭力压低声音:“她不要命了吗?城主可没说过会饶恕她!”
端木按住青蝉惊惧的双手,让她镇定:“青蝉,你先听我说。”
青蝉几个深呼吸,道:“你说。”
话到嘴边,端木又有迟疑。
青蝉一颗心往下沉了沉,试探:“可是她出了什么事?”
端木:“细砂回了海上,可是回去了才发现宸娘早已死了。”
青蝉半晌回不过神。
……谁?端木说谁死了?
“我知你心里难过。”端木心疼青蝉,将青蝉的手牢牢圈入掌心:“据细砂说,宸娘走得应不痛苦,她抱着毓含珍的尸骸,脸上是带着笑的。”
早该料到的,那么多年,宸娘为毓含珍付出那么多,受尽了敷衍和欺骗,到头来仍然死心塌地的对她好,这样的宸娘,在毓含珍死后,怎么可能还会独活?
只是不敢相信,死亡沙漠那一别,会是永别。
端木:“细砂走投无路,只好偷偷摸摸回到丹亭。她不敢入白鹤城,知道寻你困难,便让阿芒通知了祝音。”
青蝉声音发涩:“宸娘她……后事都妥了吗?”
端木在海上受尽折磨,离开那艘船才知道自己过的是什么生活,对宸娘说不恨是假的。青蝉年幼,心里对宸娘颇多依赖,她疼爱青蝉,连带着也不愿在青蝉面前表达对宸娘的憎恨。
人死如灯灭,往昔恩怨也一笔勾销吧……
“细砂将她们一起埋入海底,立了碑,日后若有机缘,你可以回去探看。”
青蝉木木地点头,又问:“那船呢?”
端木:“烧尽了。”
“烧尽了。”青蝉喃喃重复,眼泪就这么滚下来。
是啊,人都不在了,那船还留着做什么呢?
入了夜,端木早走了,只是她带来的话,却依旧让青蝉绞痛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