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0年3月7日,陈明坐船从马当来到了武昌。
他乘坐的正是一艘李难先朝思暮想的“雅克萨”级武装运输舰“楚科奇”号。这艘船从宁波定海港出发,装载了大量来自印度和波斯的香料,同时还有一些鲸鱼制品、五金工具、刀剑折扇(来自日本)、药材毛皮(来自朝鲜)及少许染色印花布。它的目的地是清国著名商港沙头市,一个对各国商人开埠的内陆港市,商业非常繁荣。
因为东、顺两国间目前险恶的政治气候,这艘船上所载的商品都不大可能在其境内的港口卸货,如东岸人常去的九江、武昌、岳州等地。他们所去的地方,是目前仍处于清国统治下的沙头市,一座辐射范围很广的港口城市。
自从沙头市开埠以来,各地商人纷纷聚集而至,有湖广的,也有四川的,当然更有来自外洋的东岸商人,贸易非常繁荣,有力促进了附近地区经济的发展。东岸人几乎每个月都有一艘船只过来,一般就是250吨级的“雅克萨”级武装运输舰,既能拉货,又能战斗,航速还快,吃水也不过分深,非常适合往返这片区域。
而“雅克萨”级武装运输舰拉过来的商品,无一例外都会在市面上引起轰动。在这个偏处内陆的港口城市当中,一般而言确实很难见到来自外洋的商人或商品,即便有一些,也不知道从沿海地区倒了几道手了,价格昂贵不说,往往质量也不咋地,严重影响了人们的购买欲望。但东岸人直接用大船拉过来的则不同,不但品相好,价格也相对便宜,而且他们做生意还很讲信用,因此在沙头市很受欢迎,基本上每次运来的商品都被抢购一空,然后换成茶叶、日用百货、绸缎、药材、棉花、粮食等商品返航。
本来东岸人每个月也会开一艘“雅克萨”级去武昌城的,但现在这条航线已经被完全取消了,什么时候恢复也不可知。顺国商人若想买东岸商品,大概就只能前往沙头市,在市面上寻觅了。特别是那些非常紧俏的金属农具、五金工具,他们得花费比以往更多的钱才能买得回来,心里面别提多郁闷了。
17世纪末的中国人,第一次尝到了贸易禁运的滋味!
陈明远远地在江中便下了船,然后与随从们雇了一艘小渔船,慢慢悠悠地上了岸。而在他们身后,“楚科奇”号武装运输舰则高亢地鸣笛了一声,然后便吞吐着黑烟,划了一个漂亮的圆弧,朝上游驶去了。
因为刮的是西北风且逆流而上的关系,“楚科奇”号的风帆紧紧收起,单纯只靠蒸汽动力推进,以两节的航速向沙头市开去。江面上有不少顺国的船工、渔民,他们站在船上,呆呆地看着这艘庞然大物的船只破浪而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在他们旁边,还有两艘顺国水师的哨船,平日里跑得飞快的它们,这会也只能让水手们吃力地摇着桨橹,龟速般地航行在江面上,与迅捷若飞的“楚科奇”号一比,当真是云泥之别。
“李先生,好久不见了,甚是想念啊。”渔船甫一靠岸,陈明便大步跃上了栈桥,看着前来迎接的大买办李难先,哈哈笑着说道。
李难先闻言亦是大笑,上前按照东岸人的礼节握了握手,然后打量了一下陈明,揶揄道:“比从川中刚回来时黑了一点。如此看来,川中水土确实养人哪,陈站长在那是如鱼得水。”
陈明这个人李难先比较熟悉了,打过很多次交通,基本上每一次都和情报刺探有关。当然他刺探的也不是什么机密情报,而是处于公开或半公开状态的政治、社情或经济情报,即便他不说,东岸人有心的话也都能一一打听到,只不过从他这里了解的话效率高一点罢了,毕竟他李难先在顺国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交游广阔得很哪。
不过李难先确实也不太喜欢与陈明过多接触。原因其实也很好理解,他现在产业越做越多,不但在羊楼洞有焙茶厂,加工茶叶然后出口,同时也投入巨资创办了大发永航运字号,搞起了武昌与沙头市之间的航运贸易,生意做得那叫一个大,顺国国内除了几个官商白手头之外,几乎没有能出其右者。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他是分外地想避嫌,分外地想减少与东岸人的接触,以免因此引起顺国高层的忌惮,影响到他以后的发展。
陈明是个聪明人,当然能够从李难先平日里表现出的蛛丝马迹之中嗅出一丝味道来。他对李难先这个想法嗤之以鼻,觉得这个人当真是被目前经营的大生意、大场面给蒙蔽了心窍,竟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是很多人眼里挡路的恶人、待宰的肥猪。他现在之所以还没有落得太过悲惨的下场,还不是因为他与东岸人的交往还算密切,很多人忌惮这里面的关系,不敢遽然动手罢了。
李难先也是聪明人,迟早能想通这一节,只不过目前他被顺国君臣给予的信任和发展空间迷惑了,不知道该怎样保护自己。别的不谈,大发永若是真买回来几条先进大船,李难先能保证就没人前来争夺船行控制权吗?历史上这种事可不鲜见!
“不比李先生创下的偌大场面,陈某终日跑来跑去,一事无成,甚是惭愧了。”陈明笑着扯了两句闲篇,然后一拉李难先的袖子,低声问道:“可有地方说话?”
李难先闻言一愣,然后默默点了点头,带着陈明一行人去了黄鹤楼顶层。在让小二泡了一壶茶后,便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然后看着陈明,也不说话。
陈明摸了摸脑袋,然后低声问道:“贵国此番南征,新得之云南、贵州、广西如何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