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宁翻了个身,带着“好梦”一夜安睡。
第二天一早,章修严领着袁宁沿着湖边跑完步,一前一后往回走。袁宁捏了捏脖子上挂着的小毛巾,觉得一路这么不说话好像怪怪的,不由开口喊:“大、大哥。”
章修严已经习惯了袁宁的结巴,望向袁宁,等他继续往下说。
袁宁说:“我昨晚做梦了!”
章修严脚下差点一趔趄。
章修严严肃地看着袁宁。
袁宁壮着胆子和章修严分享自己的喜悦:“爸爸来梦里看我了!”
章修严:“……”
袁宁说:“爸爸妈妈一定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我,我要好好长大,好好学习,不让他们失望。”
见袁宁说得认真,章修严嘴巴动了动,终究没说出纠正袁宁的话来。就让他那么以为吧!
章修严说:“你有决心就好。”
袁宁用力点点头。他拉住章修严的衣角:“我觉得父亲和爸爸很像呢!”
章修严知道袁宁的爸爸。在他看来,袁宁爸爸的做法是可敬的,但又是不明智的。
有那样的才能、有那样的学历,大可往上试一试,守着一座村小,能改变什么呢?只会浪费了自己的学识,拖累了自己的家人,最后丢下个那么小的孩子撒手人寰。
章修严从来不想把弟弟妹妹们培养成无私的人,更不会给他们灌输奉献精神。章先生虽然也忙得没时间陪家里人,但只要没有应酬都会与家人共进三餐,绝不会因为公公事而完全忽略家人——章先生只是和他一样不善表达而已。
章修严半蹲到袁宁跟前,与袁宁对视:“你想成为那样的人吗?”像他那个什么都没有留给他的爸爸?
袁宁一愣。他还太小,从来不曾想象过“未来”的模样,更不知道长大后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爸爸妈妈都是很好的,他们出事之后很多人都为他们哭肿了眼睛。但他那时总生他们的气,他们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理由回来得很晚或者不回来,留他一个人在家里——或者把他送到奶奶那边。
他不喜欢奶奶那儿,大婶娘总爱骂他,说他古怪,说爸爸坏话,说妈妈闲话;他也不喜欢大堂哥,有次大堂哥推他,害他磕到了膝盖,很疼,但奶奶却对爸爸妈妈说是他自己摔的。
袁宁看过妈妈抱着村小里摔伤的孩子去处理伤口,也看过爸爸连夜背着村小里发烧的孩子去镇上看病,可是总是只有窗边那棵大槐树陪着他,春天发芽,夏天开花,秋天落了叶子,冬天光着树桠。
每天他都能看见它变得不一样。
后来有人看中了大槐树,说愿意花钱买走它,给钱村小修校舍。
爸爸妈妈答应了,大槐树很快就被挖走了,他只能趴在窗上看着空荡荡的地面发呆,等着他们回来。
他想成为那样的人吗?
袁宁摇了摇头,说:“我不想。”
章修严望着他。
袁宁说:“我不想当很厉害的人,我只想让我喜欢的人都好好的,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他抬起眼瞄着章修严的脸色,生怕章修严会因为自己自私的想法而生气,“大、大哥,我这样想是不是不对?”
章修严说:“不,你这样想是对的。”他伸手把额头渗着细汗的袁宁抱了起来,“就像我上次骂你一样,我不是让你不去帮助别人,而是要衡量过自己的能力——你如果有余力帮助别人的话,自然是该帮的。”
袁宁呆了呆,悄悄伸手环住章修严的脖子。
章修严一僵。
袁宁把脑袋埋进章修严颈边,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章修严抱着袁宁僵立原地。
这小结巴就是麻烦!
袁宁哭过了,抽噎着说:“爸爸妈妈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我一直哭闹,妈妈说以后他们会有很多时间陪我,但村小那些哥哥姐姐的爸爸妈妈却常年都不在家,他们不能不管。我听了还是在闹,要妈妈哄了很久才肯睡觉。”他搂紧章修严的脖子,一下一下地吸着鼻子,“我一直在想,爸爸妈妈一定是生我的气才不回来的。”
章修严微微收紧手臂。
袁宁用手背擦干眼泪,声音却还是带着哭腔:“我现在听话了,爸爸妈妈就回来看我了。他们要是知道我是这么想的,会不会又生我的气?”
章修严斩钉截铁地说:“不会。”
在陪伴家人这件事情上,很多人总会觉得时间还很多——
总想着日后能和家人团聚的日子还很多、日后能和家人相处的时光还很多,所以总是专注于事业、专注于爱情、专注于心中的理想。
若是袁家父母知道在他们意外离世之后,他们唯一的儿子过着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们一定会后悔的吧?
后悔分给袁宁的时间那么少,后悔留给袁宁的东西那么少——他们甚至没来得及把他们的理想、把他们的观念灌输给袁宁,没来得及引导袁宁去思考他该成长成什么样的人。
所以袁宁带着白纸一样的心孤零零地面对这广阔而陌生的世界。
章修严伸手拍拍袁宁的背,缓声说:“相信大哥,你这样想才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