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九月,蝉声已散,沛州的阳光还是炽烈,空气中却已经有了一丝凉爽。
夏天就要过去了,周小安望着阳台上开得灿烂的月季花叹气,那还是周小全去实习的时候给她带回来的,现在花开得正盛,这小孩儿却还是没有回来。
难道真的不要她这个姐姐了吗?
就是真不要她了,也不能不上学啊……
前途也不要了吗?
她后来又给二叔公打过电话,也陆续寄过东西,但二叔公不让周小安再寄钱寄粮了,因为周小全不肯收。
他一直待在王家所在的村子里,帮着王腊梅干活,见了二叔公两次,一次是主动来找他,请他转告周小安,他一切都好,不回去了。
一次是把二叔公送去的粮食送回来,即使二叔公没说,他也知道那是周小安给他的。
“告诉我姐,我不回去了。让她自己好好过日子,就当没我这个弟弟吧!”
二叔公并没有跟周小安说这个,只是告诉她,周小全暂时不回去了。
本打算他再慢慢把他劝回去,可周小全从那以后就再不肯见他了,每次他去他都躲起来,逼急了就让二叔公也当没有他这个侄孙。
王腊梅和王家人倒是主动去找过二叔公,话里话外就是想借钱借粮,或者是想请他出面,震慑家里的几个孩子,“不管我也得管管他姥啊!老太太哪受过这个罪啊!”
王老太太确实很久没有受农村的苦了。
自从搬到沛州,王腊梅手里有周大海矿难的赔偿金,有周阅海每个月固定的钱粮供给,王老太的日子就过得非常滋润,除了特殊年景,她几乎是月月都能啃几顿酱猪蹄子的。
所以现在每天都要被迫去生产队干零活,顿顿喝没有一粒粮食的野菜糊糊才更难熬。
但再苦再难熬,王腊梅也不敢让二叔公找周阅海和周小安了。
在真正的强势面前,王腊梅和王家人才知道什么是恐惧。
他们甚至连这两个人的名字都不再提一句了,就怕被送到北疆的王锁柱永远都回不来。
二叔公当然不会帮他们这个忙,只是命令王腊梅让周小全回城里去上学,不要把孩子一辈子耽误了!
太婆甚至还拄着拐杖去看过周小全,告诉他即使想孝顺母亲,也得有出息了再来,这么在农村种地,以后自己还吃不饱,那里有能力孝顺老人。
可周小全就是咬牙挺住,谁说什么都不肯再回来了。
二叔公虽然没有跟周小安说这些,但她也猜到一些了。
周小全如果想回来,去看王腊梅几天,早就该回来了,不会快一个月了还没有音信。甚至连一封信都没给她写。
这是真的要跟她断绝关系了。
周小安躲起来自己哭了几鼻子,对谁都没有说。
她身边的人肯定都会觉得周小全没良心,傻,蠢。
她虽然也偷偷怨过他,也觉得他傻,可还是不想听别人说他不好。
那是她一直当做亲弟弟来爱护的小孩儿,他们姐弟俩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艰难,她接受不了别人说他不好。
他去找王腊梅,那也是出于一个孩子对母亲最本能的依恋,即使知道她做得不对,可还是不能看她受苦,这是血液里流动的东西,谁都阻止不了。
周小安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期限,如果到了十月份周小全还不回来,她就得主动联系他了,对她有意见可以,不认她她也无话可说,但不能不要学业了。
当年他们俩一起复习考试,夜校的暖气不死不活,两人冻得手都木了还一天不落地去上自习,那些苦不能白吃。
但没用周小安去找,九月初的一天,周小全就被建新和大董小董给送回来了。
周小安看到周小全的第一眼简直不敢认,惊讶得叫了出来,“小全!你怎么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不止是瘦了,还黑了很多,衣服破烂不堪,身上好多新新旧旧的伤痕,看得越仔细周小安越心疼,最后眼泪都出来了。
“你这个家伙!下次再敢逃学不回家看我不打你!为了给你请假我被你们教导主任训得跟孙子似的!”
一个字都没有提他去找王腊梅的事,只有对他回来的喜悦和接纳。
周小全进门轻轻地叫了一声“姐”就不说话了,直到周小安一边心疼地检查他的伤口一边哭了出来,他的眼泪才也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大滴大滴的眼泪又急又重,是受了很多很多困苦和委屈的孩子见到家人之后委屈又安心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