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开始溶解了,如同被什么东西腐蚀一般缓缓退却。虽然无庸蓝的意志仍残存在结界之中,但它仿佛已经失去了那种自主的蛊惑性。这感觉简直像是他们被巨兽吞入腹中,而要出去,就该将它从内部慢慢划开。不过这总比先前凛天师差点做到的方法,听起来“文雅”许多——那不就相当于把巨兽从创口处整个儿翻过来吗?有些恶心。
战斗中的几人没有注意、也没有在意结界的消退。外界的天空仍是一种相似的暗蓝,却多了几分真实。当下仍是深夜吗?到了什么日子?几人并不在乎似的,打得谁都无从插手。聆鹓甚至有种感觉——他们是在释放先前无从释放的战意。那种在妄语的结界中的无措也好,无聊也罢,都积攒起来,成了一种需要被反抗的靶子。现在就像是给了他们机会一般,不论是接近天道的人、普通的人、从地狱诞生的“人”,都在此刻将压抑的疯狂倾泻而出。可能没有那般夸张,理由也不那么绝对,但这样打得昏天黑地的架势,仿佛都怀着其实并不属于对方的某种不满与愤恨。
“他们到底要……”
要打到什么时候?
“随他们去,”施无弃好像并不在意,“该停手的时候总会停下的。”
他话里话外都充满对这几人的了解。皎沫忍不住轻叹一声,随即仰起头,看着满是星辰的天。月亮的盈亏似乎没什么变化,可位置与来时不同。几枚明亮的星星不住地闪烁,将夜空衬得更显高远。有黑色鸟儿从天空中飞过,三五成群,也不知它们为何还不归巢。沙子还是红彤彤的,香炉仿造出的场景与它一模一样。但夜间冰冷而干燥的空气时刻提醒他们,这里确乎是充满自由的地方。
直刀不知第几次同时挡下二人的剑时,聆鹓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开裂声。
在她注意到这个细节时,朽月君也突然收手,与两人拉开距离。他一定注意到了,或者对兵器的持有者而言——有些太晚。在无光的夜色中,他拿起刀在面前检查了一番,确认自己的确看到了一些细密的、本不该有的裂纹。
“嘁。”
再怎么说,六道神兵中的两把同时与一把作战,风险还是有些大了。何况,不说那两位是不是使剑的好手,朽月君自身也算不上一流的刀客。
“我劝你们不要再妨碍我了。我会妥善利用它们,不论是刀,还是火。照你们这样无休止地纠缠下去,我才不敢保证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呢。”
“你也来了。”
突然出现的,是另一位六道无常的声音。极月君正背着琴从不远处走来。这等寒暄,显然是独属于无常鬼打照面的方式才对。
“……?”
施无弃敏锐地察觉到,有一个瞬间,朽月君的手上是想引燃地狱火的。但他可能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才并未真正这么做。他将怨蚀攥在手
中,不客气地指着极月君道:
“你来干什么?”
“我来接几位朋友,”极月君从容地说,“你们可知,距你们进入结界之后,已过了整整一月有余。现如今,已是八月秋高了。虽然那位大人并没有唤你,但有一位红衣的姑娘,似乎一直在等你。”
即便没什么光线,朽月君那难看的脸色也足够为人察觉。他二话不说地转过身去,只给几人留下一个决然的背影。怒气未消的谢辙仍想追上去,却被寒觞拦下了。
“已经够了。”他轻轻摇头,“这便够了。”
问萤皱着眉,面色忧郁地问极月君:
“当真已经过了一个月?你不曾骗我们?怎会过了这样久……我一点不饿,也不困。”
“绝无戏言。”极月君认真地说,“我在周遭处理了一些事,专门等你们回来。现在,我专程来接你们。”
皎沫问:“您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有朋友借我几位帮手。”
极月君竖起一指,像是在表示有这么一位朋友。不过,寒觞顺着他的指头看到天上,那几只黑色的鸟儿仍在盘旋。他有些意外。
“难道说孔令公子……等等,这么说,温酒他——”
“嗯,离开了。”
极月君点点头,又转过身,似乎不想在这里做更多解释。他用手势为几人引路。
“你们出来的方位,与去时并不相同,还是让我来为你们带路吧。你们平安归来,定有许多话想要说。也定还有,未兑现的承诺罢。”
几人面面厮觑,都不再言语。之后,他们便随着这位眼盲而心不盲的无常鬼,离开这片了无生气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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