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竟然是个年幼的女孩。
两人的脚步都放慢了一瞬。虽然知道疯病不分男女老幼,可这持刀行凶者依然过于离奇,谁能想到一个小丫头,会这样杀气腾腾,逼得人夜不能寐?况且,这一幕落在他们眼中,竟有些似曾相识,仿佛见过什么相似的情景。
他们来不及细想。看到有活人在面前出现,小女孩立刻改变了目标,朝二人直冲过来。谢辙错开方向,朝着院落奔去,而寒觞直直迎上,吸引女孩的注意。他有心想要将她制服,可这孩子实在太小了,伤筋动骨的狠辣手段,他不好用在她身上。女孩却并没有这种顾虑,挥舞着菜刀小脸紧绷,每一刀都动了真格,简直像在与杀亲仇人搏斗。
一边是束手束脚,一边是穷追猛打,一时间,寒觞竟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他避开刀锋,试探着向远离院子的方向移动。他立刻发现,女孩大约受到疯病影响,只是想要攻击,并不执着于她先前防火砸门的人家,此时一心想将寒觞砍杀刀下。
寒觞精神一振,他险之又险地闪开女孩的一记劈砍,借机退出几步,堪堪停在女孩加把力就能追上的距离。他很清楚,即便自己有办法让这孩子迅速失去行动能力,但这是行不通的。他怕自己下手没轻没重,又闹出人命来——虽然不知这丫头现在是死是活。所以寒觞有意识地引着她离开了小院,给谢辙和皎沫留出救人的余地。另一头慌乱的喊叫很快平息下来,寒觞抽空望了一眼,火光也仿佛黯淡了些,火势像是得到了控制。
没有了后顾之忧,寒觞更加游刃有余。他以余光扫量着道路两侧,不一会儿,便找到了一扇留有砍痕的门。目光一闪,他瞧见另一侧的住户,门上也有相似的刀痕,立刻沿着这些痕迹朝女孩来处跑去。一旦他加快速度,女孩逐渐追赶得吃力起来,却又被疯病所支配,并不放弃仍在视线内的目标。
这样且战且退,寒觞与女孩的距离逐渐拉大,最后连步履也不可闻。他依然在循着门上的刀痕摸索,终于,他看到一间小院,空门大敞。
里面飘出淡淡的血腥,寒觞心头一紧。这气味他很熟悉——是人类的血。这次,准不会错。
他心中隐约生出一种预感,随着他加快脚步,气味变得浓郁起来。他冲进小院一看,门上没有刀印。女孩应当正是从这一家出来的,而这股血的味道,也令他感到熟悉,就像是来自……不久前刚遇见过的人。
院内一片狼藉。寒觞无心留意,循着气味奔进屋内,一挥手,点亮了桌上残留的烛灯。随即,他吐出一口气,低头看向地面横陈的人体。
不……现在已经是尸体了。从进门起,他没有听到任何象征生命迹象的痛呼或呻吟,而地上的人确乎早就断了气。她的身上遍布深深浅浅的伤口,皮开肉绽,腿上更有深可见骨的刀伤。想来那孩子先是将这名成年人砍倒,在其无力起身时,才在脖颈上落下了致命的最后一击。
寒觞绕到尸体的头部,弯下腰来。他小心地翻过尸首半压在地上的脸,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依旧发出深深叹息。
正是他们白日遇见过的妇人。
她眼睛半睁着,已经浑浊了,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寒觞从她的面容上看不出多少惊恐,更多是深深的愁苦与悲哀。他感到喉头一阵酸涩,既不知该说些什么,更不知该做些什么。
想来,她的丈夫也是被女儿所杀害了。她将得了疯病的孩子在家里藏了多久?独自守着随时会拔刀相向的女儿,避开镇民们的探寻,换来粮食养活二人……保护一个孩子,一个致命的秘密,顶着恐惧与悲伤,对谁而言都太过于艰难。
寒觞很难形容自己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去收殓了妇人的尸首。在这种偏僻的地方,恐怕是不会有衙门来管的。若是有,这村子也不会是现在这样。所以他干脆破坏了案发场地,用床上的一层草席将尸体卷了起来,扛到院子里,暂时安置在靠着屋子的墙角边。
随后,他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步,像是试图驱散心中的悲哀。他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春末夏初的夜晚带着丝丝几不可察的凉意,清洗他被血腥灌得沉重的肺部。但不消多时,他便听到外头的街上传来略显拖沓的脚步声。寒觞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他悄无声息地后退,直到置身于屋檐下,轻轻侧身闪到门后。桌上的烛火还亮着,他在阴影里压低身体,专注地盯着门口,就像伺机捕猎的狐。
小小的身影踏入屋门,略停顿了一刻。女孩被光亮吸引了视线,短暂忽略了旁边的影子。趁此机会,寒觞飞身扑了上去。他不敢大意,用力将对方压在地上,伸手捏着手腕别下菜刀,远远丢到墙角。
电光火石的一瞬后,女孩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剧烈地反抗起来。
“对不住了,小姑娘。”
不管她能不能听得懂,寒觞道了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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