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自己的说法逗笑了,朽月君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山海知道,他的徒弟和朋友一定气坏了,恨不得冲上去撕开那笑嘻嘻的嘴。但他意外地冷静,或许是出离愤怒也说不定。他沉住气,重复了一次。
“我说放人。”
“为何?我说的很清楚吧,只要你们不追,她就不会死。是你们违反规则在先,就算她死了,可也不能怨我。”他将脸凑近了木棉,木棉的眼珠有些惊惶地转过去,却无法脱离控制,“我不喜欢杀人……我喜欢借别人的手,看你们杀人。”
这说辞暗含的或许不止他们,不止唐赫,甚至不止咲面郎。他的作风从他诞生之日便是如此,猜也不用猜。慕琬和其他人,其他与他过来往的人,都能很轻易地想来他的行事风格,却永远不知为什么。他生来就是善的反义词,而那位大人却相当程度地重用他,只因为他的确存在的个人能力,以及与那位大人相似得该死的某部分理念。
“没有人该服从你定的什么狗屁规矩!”黛鸾骂起人,“把她还回来!杀人就是杀人,少找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朽月君挑衅般挑起了眉。
“还?这是你们的东西吗?”他冷笑着,“我堂堂红玄长夜杀人还用得着找借口?既然你们觉得我需要,那我现在就给你们找一个——这不是杀人,只是,杀死一块木头。”
朽月君松开了手。
慕琬几乎要冲上去,被山海抓住了侧肩。他力道很重,惹得肩膀一阵疼痛,但好歹止住了动作。木棉就这样落入沼泽,被泥浆缓缓吞没。这是一阵漫长的寂静,没有挣扎,没有呼喊,却令人无比窒息。仿佛在缓慢下沉的不是一个人,一个妖怪,一棵树,只是块木头,也仅仅是一块木头。
在木棉完全陷进去之前,那种类似于休门接纳菩提串的“手”再次伸了出来。但那不是泥巴的模样,而是火——两道高而扭曲的红色火焰从沼泽里窜出,将她紧紧拥住。就在她身体与泥浆接触的边缘,也慢慢地燃起细小的火。这简直是一种煎熬,将躯体置于文火上慢慢地煎熬。木头会有痛觉吗?他们不知道。但灵魂一定有。
更多的火从沼泽里喷薄而出。热浪将朽月君的衣摆与长发带了起来,灼灼赤红的背景色前,那妖怪再度提醒他们,这是个妖怪,永远都是个妖怪。影子投在他们身上,令三人都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并在悲痛与愤怒上添加了一层惊异,与活物对火本能的恐惧。
景门属火。
木生火。
慕琬突然忆起之前朽月君说过的两个字——祭品。
那不是给荒骷髅的祭品……是给他的。她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恐惧与无力,因为这一切仿佛都在他预料之中,包括但不限于他们会为木棉追上来这件事。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黛鸾的声音有些颤,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或二者兼备,“这样才能把我们都骗过来?”
“倒也不是,唔……”
瘴气被烈火驱散了,空气变得纯净许多,但泛上的些许沼气被点燃,整座沼泽都燃烧起红色的浪花。灼热感蒸得他们面颊发烫,其中饱含着更多炽热的情绪。而始作俑者却看似天真地翻上眼睛,用食指点着唇边,稍加思索。
“目前为止,姑且,还算是在我的掌控内吧。唉,我太了解你们人类了,真是好猜。虽然没想到会杀出那两人,不过我倒是做好了某种程度上的准备……嘛,不是都很顺利吗?”
妖力重回体内的感受如久旱逢露,朽月君有些过于开心了,眉心的花钿似乎从未如此鲜活,蔓延出的妖纹让那张美丽的脸颇显破碎。他转了一圈,体会手臂掠过火焰触觉,就像重新被丢进水中的搁浅的鱼。只不过现在看起来在渔网中苦苦挣扎的,更像三个无辜的人类。
“你到底想干什么?!”慕琬近乎咆哮。
相较之下,山海显得过分平静了。
“……但八门已有三门受到惊扰。”他轻声念叨。
“什么?”慕琬像没听清。
“不要轻举妄动。”
“没可能!”
说出这话时的慕琬并非先发制人的一方——她以伞为盾挡下朽月君拍过来的火球。叶隐露本身的做工不同于普通的伞,一定程度上的袭击能被挡下,但绝不会太久。
“只有我有对付他的武器。你们不要被我拖累,往开阔的地方跑。”
黛鸾知道自己干着急没用。火相的景门应该和先前一样,这里就算有阴兵出现,也不会有什么兵器,那都是金属,为火克制。
慕琬不用伞主动攻击他,只是步步阻拦。他攻上来,身后带起一路凶猛的火光。霎时,沼泽间燃起怪戾的火焰如闭拢的莲花,将一大片区域包拢起来。山海扯着阿鸾的后领躲避,重重地摔在地上。两人只能从火幕上看到怪异的影子,扭曲,形变,敌我难分。
这火烧得未免太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