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怨你”山海忽然开了口,“只是觉得遗憾,不知该如何向父母谢罪。”
“谢罪?”阿鸾又问。
“唔,门主看了那信,说他八字过硬,孤儿异性,大运不济,破败祖业,父母刑伤……呐,意思就是说他克父母,唯有寄样别家才能有一番成就。不曾想,把他送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他长大后知道了这回事,总觉得是自己的错……”
“行了行了,你到底说不说正事?”
山海打断了他,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对这个话题的喜厌。但相较之下,自然是眼前的事更为要紧。这时候,阿鸾和他抢着说话,追着山海声音的尾巴提了个新的问题。
“那、那你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我生前是宫里的乐师。那时候,因为怕我们这些与皇帝近身之人行刺,刻意使毒,药瞎了我的眼睛。”
“诶?这也太过分了——”
“那时候就是这样的,谁也没觉得不合理,连我也是。目不能视后,我反而对音律更有感悟。将近千年来,不论花花草草,男女老少,何许人也,只要在我的面前一晃,我立马就能知晓。如此一来,又与常人何异呢?”
“唉——”
“你好像很失望?”
“倒也不是。只是从小听过黄泉十二月的故事,以为你们都是些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神魔鬼怪,不曾想,也是个普通人呀。”
“是啊,我们曾经都是群凡人罢了。一位大人给我们指明了道,给了我们容身之处。”
阿鸾好像还想继续追问,比如他的这双手,还有那位“大人”。可山海却轻轻磕了瓷杯,令桌面发出响亮的声音。他们再要闲聊下去,他怕是摆不出好脸色了。
“啊……正事,正事……”
极月君冥思苦想一番,似乎在搜肠刮肚地寻着有什么可说的一样。
“唔,你调查出了何事呢?”
“你在楼上不都听到了么。”
极月君的耳力他是知道的。他能从一把豆子中听出混入几粒米,能从一阵风里听出丛间开了几朵花,也能从面前静坐着只是呼吸的人听出几男几女、几老几少。
“那我也就明说了罢”他正襟危坐,“你猜的不错,确实是饿鬼一道,在人间裂了道口子。但这本不稀奇。我们十二月如何以凡胎行走六道,自然是靠这些裂缝——用我们的话讲,这就是六道灵脉。每一道都有这样的地方,与不同的世界所接壤。假若我去天道待上一天,人间便过了一年;我在地狱道行不过二十丈,就在人间走了一里。但这些灵脉本不会有什么影响,问题就出在,有人将浣沙城的这处裂隙,用力撕开了——”
“虽说是凡胎,但若没有不死之身,也是无法穿行这些灵脉的罢?”
山海问他,极月君点了点头。于是他陷入了短暂的思索,随即问道
“你是说,有其他的走无常做了此事?”
极月君不回答,算是默认。阿鸾又听不明白了,便追问他们
“何出此言?我听说你们走无常,不都是些行走六道,调停三界,为人间的江山社稷所劳作之人么?”
“这话不假。可你要知道,我们生前虽是凡人,却也是有些不凡的经历,才成了如今的样子。在我们十二人之中,有生前乐善好施、普度群生的纯良之人,却也有怙恶不悛、暴戾恣睢的极恶之人。你听到了,山海说的不死身,是我们六道无常的特性。而永生对这些人来说,可以是褒奖,也可以是在他们醒悟之前都不会停止的惩罚。”
“这也太……”
危险?不可思议?阿鸾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觉得这样的安排,好像说不过去,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最后,她也只是像个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不知说什么为好了。
“你确实有恩于我,这话不假。但你竟让我介入走无常的纷争,说小了是越俎代庖,说大了……要是出点差错,可是干涉六道的罪过。”
极月君喝完了茶,一本正经用那双失明的眸子看向他。
“你不用多心,我并不是以此要挟你什么。说到底,这还是我自己分内的事。我只是告诉你,这里有这样一个活儿干,无关什么你我间的恩恩怨怨。你只要帮了浣沙城的布衣百姓,了你自己的心结,拿钱走人,足矣。”
接下来说的,无非是些道法之事,阿鸾听不懂,也不想听。就这么无聊了一阵子,两个人好像终于把话说完了。可紧接着又到了晚饭时间,她心里惦记的那些问题还未问出口,山海就拉着她要走了。
阿鸾先被推出了门,她挺不乐意地跑了。闭门之前,山海又转过身,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时至今日,我也不知你当时为何要救我。”
倒也不是埋怨什么,只是单纯的疑惑。他清楚,近千年来,极月君定然是见过不少命悬一线的场景。但救人并不是他们的天职,就算救了一次,也不可能次次都救的下来。
为什么偏偏那个时候,偏偏是他?这个问题,山海想不明白。
“那我且问你,你为何总揪着报恩的事不放呢?我不曾问你要什么,你却总觉得亏欠于我,又是何意?”
是人之良知的本性使然,还是别的什么,山海也不好说。就这么沉默的功夫,极月君又将熟悉的话说了一遍,算是模棱两可的自问自答。
“你该比我更清楚,这还恩就与报仇一样,纵谁也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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