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小小的、打着不知多少补丁的飞船,落在开满野花的草地上。
魏特从他毫不容易弄回来的小铃铛上跳进齐膝的野草里,举目四顾,在随风而来的漫天花雨中,惬意地吹了声长长的口哨。
这个风景优美人又少的农业星球真是个适合养老的好地方……但此时此刻,他只是个来送货的、贫穷而艰难的年轻人,距离躺在草地上喝着小酒晒太阳的退休生活,还有长到几乎看不到尽头的距离。
想想还真是忧伤。
笔直而狭窄的小路边是整整齐齐的农场和果园,看起来充满了丰收的喜悦,不知名的果树开满粉色的花朵,时不时地就扑他一脸的花瓣。他的目的地,一栋用金属板像拼积木一样拼起来的房子,完全被花海所包围,连带着那乏善可陈的建筑,都变得别具风情。
为他开门的女孩儿梳着高马尾,脖子特别长,笑容腼腆又甜美,羞赧地请他坐下喝杯新鲜的果汁,她好去拿他的酬金。
魏特对这原始的支付方式并不意外。很多跑到这种农业星球种地的人,都是因为厌倦了科技文明,想要过一些更加“贴近自然”的生活……所以他才能接到这个跑腿送货的任务。
像他这样的赏金猎人,虽然收费高了一点,可比总是丢东西的星际快递要安全快捷得多。
他坐了下来,欣赏着窗外连绵的粉色云朵,正放松地觉得这回的任务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后背却忽地窜起一阵寒意。
他手指紧了紧,把玻璃杯举起来,对着窗外阳光欣赏那奇异的蓝紫色果汁,玻璃杯上隐约映出身后的人影——并不是刚才那个女孩儿。
“不用紧张,年轻人。”
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传到他耳中,“我也曾经是个赏金猎人。”
魏特的确对赏金猎人有着本能的亲近感,可他没法儿不紧张。
他的直觉在他脑子里发出尖锐的警告,即使站在那里的不过是个已经衰老的女性,他却感觉到难以形容的危险……甚至恐惧。
他缓缓转身,老人正拉下自己的斗篷,一头长发如无数细细的触手,扬起在半空。
纳登人。
仿佛有无数银灰色的丝线切进灵魂之中,无数破碎的画面一闪而过,又像玻璃杯里的果肉般,在微微的震荡之后,无声地沉了下去。
“我是提亚纳。”老人开口说出自己的名字,“你应该已经听过。”
她黑色的眼睛藏在阴影里,交错于其中的银灰光线却因此而分外醒目。
——恶鬼附身。
魏特第一时间想起就是这个,后背的恶寒直窜头顶。
他显然没能藏住他的情绪。老人在他对面的桌边坐下,脸却依然隐在窗帘的阴影里。
“我猜我给那个苏迦人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她淡淡开口,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
魏特又默默地往阳光里挪了挪。尽管眼前的老人看起来还挺正常——比如,她虽然似乎不太喜欢见光,但她其实是有影子的的——他还是有点瘆得慌。
他的确记得这个名字,他也记得雷佐提起这个名字时眼中的恐惧。
“我……什么也不知道。”他僵硬地开口。
纳登人看他一眼,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找你?”她问他。
“为了……警告我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消息?”魏特小心翼翼地回答,“或者,洗掉我脑子里关于你所有的记忆?”
他只能想到这个。
提亚纳躲了这么多年,无论是因为什么,一定不希望有任何人能找到她。这一点他完全可以理解。
“……我不需要让你看到我就能做到这些。”老人说。
“那是……为了让我死得明白一点?”魏特猜测,两只手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一手泼果汁一手拔枪。虽然对一个老人这么干有点卑鄙,但他可不想死在这里!
老人看着他,沉默了一小会儿。
“你已经不记得了。”她说。
魏特立刻点头“是的是的,我什么都不记得!”
然后他从老人那一言难尽的神情中意识到,他们所说的可能并不是一回事。
“他们抹去了你的记忆。”提亚纳审视着年轻人藏不住多少东西的脸——他的茫然不似作伪。
魏特十分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的记忆并没有缺少哪一块儿。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谨慎地开口,“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老人沉默了很久,久到魏特觉得自己杯子里的果汁都要变质了。
“雷佐说了我什么?”她突然问道。
“……说你是个了不起的赏金猎人。”魏特小心翼翼地吹捧,“有着强大到……像魔法一样的感知能力。说你驾驶着飞船穿越雷暴的样子,像个战无不胜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