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来回到魏府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他迈步走入了魏府,府中新来的管家是一个年级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据说是笛休的远方亲戚,唤作蒙涣,为人忠厚,亦不失激灵,宁州的人手紧缺,笛休也不得不被抽调到宁霄城外去训练新兵,故而便寻了这后生来照料魏来的日常起居以及打理府中的一切。
蒙涣的年纪不算大,身为宁州人他自然听说过许多关于魏来的事迹,于心底多多少少是有些崇拜魏来的。当然这样的崇拜之中不免还包裹着些许好奇与敬畏等复杂情绪。
当笛休向他提出接任魏府管家的事情时,蒙涣甚是惶恐,唯恐伺候不好魏来,但好在在之后的相处中他慢慢发现,这位魏王殿下远没有外面传扬的那般出奇。
出了平日里沉默寡言了一些,蒙涣并不能从这个少年身上看到太多的与这个年纪的寻常人的太多区别,甚至他在很长时间都难以将这个少年与外界传闻中的那个魏王联系在一起。
不过后来这位魏王有消失了一段时间,然后固州泰临城那边便传来了魏来强闯王宫逼迫大燕皇庭册封他为魏王的消息。
只身前往泰临城,再全身而退,这让蒙涣对于这位魏王的崇敬几乎抵达的顶点。
而此刻远远看见魏来走入魏府,蒙涣自然第一时间迎了上去。
“殿下回来了!还没吃饭吧?我这就让下人们为殿下弄些饭菜……”蒙涣这样说道。
“不必了,我在明镜堂吃过了,对了,长公主回来了没有?”魏来摆手谢绝了蒙涣的好意,然后又问道。
提到长公主,蒙涣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他的回答也变得支支吾吾了起来:“回是回来了……”
“小的想着她是贵客,便派了些女眷去伺候着,顺便询问长公主准备住在哪间客房,帮她备齐所需,但……”
说道这处,蒙涣的声音不觉小了许多,似乎有所迟疑。
“她怎么了?说来听听?”魏来问道。
大抵是听出了魏来的语气中并无太多的苛责之意,蒙涣这才鼓起了些许勇气,他沉了沉心神言道:“长公主的心情似乎并不太好,随意寻了间厢房便住了下来,我派去的女眷她拒之门外,询问有什么需要也不曾理会。下厨们做了好些个菜肴也都被退了回来,小的着实不敢惊扰她,就只能暂时作罢。”
魏来听到这处,点了点头言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再操心这事,交给我吧。”
长公主的身份高贵,伺候她本就是一件让人提心吊胆的事情。
做得好不见得能有什么好处,但若是惹恼了对方,那便是掉脑袋的事情,而且保不齐还得牵连自己的家人甚至整个宁州。
这样的事情,蒙涣确实不想去做,既然魏来发了话他自然乐得甩开这个烫手的山芋。
他点了点头,极为识趣的退到了一旁。
魏来也不做他想,迈步穿过了前院走到了后院的门口。
以往这后院虽然广袤,但有孙大仁、刘青焰、龙绣与曹吞云等人在,倒也不显得冷清,但此刻孙大仁还在外未归,估摸着是在军营中忙碌,偌大的后院中便只有一处房门中亮着灯火。
不用去细想,魏来也知道那一处就是那位长公主殿下挑选的住处。
魏来想着之前在看到那些大日净世炎后,李澄凰的异状,他隐隐觉得这位长公主殿下一定知道些什么,恐怕蒙涣口中李澄凰的异状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起的。
他来到了李澄凰的门前,伸出手想要敲开房门。
可那只伸出的手还未落下,便又觉不妥。
他脑海中再次回想起方才李澄凰的异状,那回身转眸瞬间的泛红的眼眶。他的身子忽的一颤,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
他在原地思虑了一会,也不知为何收起了继续叩门的心思。他转身走到了长廊的另一侧,仰头看着天际。
今夜云涌。
穹顶之上几乎难见星月之光。
内院中幽黑静默,唯有些许时近夏日后,早到的春蝉在时不时的啼鸣。
魏来就这样眼神空洞看着这一切,听着这一切。
良久。
他一阵夜风袭来,吹皱了他的衣衫,额头上的发丝随风扬起,身后的房门传来“吱呀”的声响,忽的打开。
魏来回眸看去,却见穿着一袭绿色长裙的李澄凰正站在门口,神情莫名的盯着他。
魏来一愣,下意识的朝着对方点了点头:“长公主殿下。”
“你在我的房门口站了这么久,到底想做什么?”李澄凰脸色不善的问道。
魏来苦笑,随即说道:“马远亭死了。”
李澄凰的脸色一变,言道:“你们杀的?”
魏来摇了摇头,又低头沉吟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虑着某些措辞,但想了半晌也不知当如何将这离奇的过程说得真切,故而在思来想去之后,只能如实言道:“我说是他自己忽然死的,你信吗?”
“信。”李澄凰的回答来得极快,也极为干脆,
就连魏来也不免一愣。
似乎是看出了魏来的惊讶,李澄凰继续言道:“我知道在你们心中我这个大楚长公主说到底也只是命好了些而已,大抵除了这身份,你们都并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也确实久居深宫,很多事有时候是想当然了一些,但我没那么傻,在我们被摄入那大孽渊后,马远亭的表现巧儿已经一一与我说过了,细细想来,从离开皇城开始,马远亭便一路与我言说宁州境内的各处美景,各处风土人情,又说过一旦通知了你们宁州,你们必定会派大部队沿途护送,这样一来必定惊扰百姓,想吃的想看的甚至想玩的,都得在众目睽睽之下,没了半点自由。”
“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自然心动便提出了潜入宁州,一路游玩的要求。以他的身份与职责自然不应该应允此事,可他却只是思虑一会便答应了下来,那时我还觉得他通情达理,此刻想来却是早有预谋。在加上这一路上他时不时的与我言说你这个魏王是如何残暴狡诈,估摸着也是为了到时候让你我起冲突,为到时候祸水东引早作准备……”
李澄凰说着声音忽然小了下来,脸上的神色也渐渐变得落寞。
想来对于她来说,被自己信任的人所背叛,决计不会是太好的滋味。
魏来也有些不忍,正要宽慰,可李澄凰却又抬起了头看向魏来言道:“你放心,这其中原委我定会向皇兄好好言说,不会牵连你宁州的。”
魏来听到这话,悬着的心也算落了下来:“公主明察秋毫,是我宁州百姓之幸。”
李澄凰有些不适应魏来的恭维,她没好气的白了魏来一眼,说道:“有你这样肯为宁州百姓拼命的王爷,那才是宁州百姓的幸事。”
魏来对此不置可否,正要回应些什么,却听李澄凰又言道:“你来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这事吧?”
魏来苦笑,但话已经说道了这个份上,他自然没有藏头露尾的必要,索性坦然的点了点头:“于此之前,确实还有一事,本想追问,但细细一想,还是不问了。”
李澄凰大抵未有想到魏来会说出这样的回应,她的眉头一挑,追问道:“为什么?”
“长公主既然也曾遭遇过那大日净世炎,那想来也应该与我有过同样或者的类似的遭遇。”
“而那样的遭遇是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的,即使你明知道自己失去了些东西,却无法寻到他的踪迹,身子哪怕你真的见到了那些失去的东西,也明白那就是你失去的东西,你也无法叫出他的名字……”魏来想着那个在固州金芸儿的围堵下出现的男人,嘴里喃喃言道。
“那样的感觉并不好受,问了长公主,长公主想来也会如我一般没有头绪,反倒让长公主在回味一遍那样的无奈,如此,不若不提。”
李澄凰听到这话,脸上也不免露出了戚戚之色,她又狠狠的白了魏来一眼说道:“可你这么说,已经让我忍不住回想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