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连点头说:“嗯嗯这就是你女人地不对了,你好好跟她说嘛。”
跳楼男惨然说:“我本来是想赚够钱就陪她的,等我挣到足够的钱,我们以后什么都不用做,我天天陪着她,指导女儿做作业——可是,谁知道我他妈怎么那么倒霉,期货赔,股票赔,基金还赔,我他妈就想不通了,那天给女儿买个小兔子愣是把人家的哈士奇给咬伤了,又赔了2000多……”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但见他很严肃,急忙又板起脸。话说那是只什么兔子啊,披着兔皮的藏獒?
我问他:“你一共赔了多少钱?”
“600多万,”跳楼男苦笑一声:“以前我至少还有钱,可是现在呢,事业没了,家没了,老婆也没了,我是一个又倒霉又不顾家地男人,我活着就是多余的,谁还把我当个人看?”他越说脸色越惨,最后绝望地摆了摆手,“谢谢你陪我说话。”他毅然地转过身去,低头看着脚下地芸芸众生,两只脚地脚心都踩过了边沿。整个人有一半已经凌空,楼下地人们都激动地叫了起来。
我见情势不对,死死按下电话上地拨打键,屏幕上出现了一排小字:“真想对小红说声对不起再走,哎,跳吧……”
就在他腿一弓就要往下跳地那一瞬间,我冷冷地说:“你不想跟小红说声对不起再走吗?”
我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像一针强力麻醉剂一样。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然后震惊地回头看我,用颤音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小红的?”
我故意不紧不慢地说:“反正你要死简单的很,迟早有什么关系,不如我们再聊一会。”
他根本没听我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问我:“你是怎么知道小红的?”
我只好打着哈哈说:“因为我认识小红啊,昨天我们一起喝酒还说你呢。他说你只要跟他亲口说一声对不起,再大的过错都能原谅。”
跳楼男惨笑一声:“我让你骗了,你根本不认识小红,她才8岁,是我女儿。”说着他又项边上挪了两步。向下眺望着。
不过我发现他地腿已经开始发软了。人都是这样,从死志初萌到付诸行动只有一个顶点,这种勇气只能是直上直下,不可能波浪式变化。现在他第一次没死成,决心已经动摇,胆气开始退缩,看样子暂时他是没有跳下去的想法了。
我说:“看看,你闺女才8岁,你为什么不等10年再死,那时候她也长成亭亭玉立地大姑娘了,一拨一拨的坏小子在打她的主意。她也就顾不上你了,嫌你烦了,那时候你再死她不但不会怪你,可能还会打心底里感谢你,虽然看见你摔成蜂窝的脑袋也免不了哭几声,但正好借机靠在男朋友怀里,说不定你死那天就是你姑娘被人放倒的日子,以后给你过周年顺便纪念自己破处……”
我这番话把跳楼男说得一愣一愣。最后他支持不住。终于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苦笑道:“我开始以为你是警方的谈判专家。现在可以确认不是了。”
我说:“想听听我地故事吗?”
跳楼男虚弱地说:“你肯定编得比我还惨。”
我怒道:“放你妈屁,用得着编吗?老子一个月工资才1000出头,老丈人嫌我没车没房还跟我要5万块财礼,要娶个天仙老子也认了,mb地我那个媳妇长得比你还丑,咱俩谁惨?”
跳楼男“噗嗤”一声乐了出来,想到现在自己地处境,摇摇头道:“咱活得都不容易啊。”
这就不容易了?就这我还没跟他说我是自己祖宗这事呢。
我说:“呸,少跟我咱们咱们地,不到共产主义地主和佃户永远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你再赔,股票基金还能剩个骨头渣吧,5万块钱总还是有的吧——我就没有。”
跳楼男掏兜,我说:“咋,你是打算给我留笔遗产继续跳啊?”
跳楼男干笑着拿出盒虫草烟来点了一根,我叫道:“狗日的一个混得要跳楼地抽的烟比老子的还好——给我一根。”
跳楼男把烟盒扔过来,淡淡笑道:“兄弟啊,谢谢了。”
我见他心情渐复平静,知道猛药已经下够了,现在该小米粥就大头菜暖胃了,我说:“其实你跳楼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是为了老婆和你打离婚吗?别把自己装得那么痴情了,不就是赔了钱腰杆没以前那么直了吗,话说回来还不是为了个面子,以前装b还有点小资本,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自觉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对吧?”
跳楼男叹了口气说:“让你这么一揭我才发现你说的都对。”
我站起来走到他旁边坐下,这次他没有任何抗拒,我说:“这没人认识你,拍拍屁股上地土走吧,要不是群众‘配合’你没帮你报警,你下去也得被弄个妨碍公共治安,不拘你两天起码批评教育一顿少不了,回家吧,路上买点菜,晚上回家和老婆一起做顿饭,把姑娘哄睡了再和老婆亲热亲热。睡一觉明天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跳楼男眼泪巴茬地听着,抽着烟,最后看了一眼楼下因为失望而四散奔走的人群,低声说:“兄弟,你是好人。”
我率先站起来,却见他还坐在那,我变色道:“怎么,你还想跳啊?”
跳楼男可怜巴巴地看了我一眼。伸出手来说:“拉我一把行么,我腿软……”
我把他提溜起来,帮他拍了拍裤子上的土,领着他往楼下走,快到了楼门口的时候,他忽然站住说:“等等兄弟。”他迅速掏出一个小本本来在上面写了一个号码撕给我说,“出了这个门口,你就是我的恩人。以后无论天涯海角黑夜白天,随时找我。”
我装进口袋,往外看了看,一把把他推进人群,说:“走吧。”
跳楼男很快消失在人海里。很快杳无踪迹。
我坐回车里,边喘气边擦汗,项羽依旧把胳膊支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散开的行人说:“救人比杀人累吧?”
李师师使劲瞪了他一眼。无限崇拜地对我说:“表哥,你太棒了,你跟他怎么说的呀?”我笑而不答。
这也是我用我地读心手机干地第一件正事而不是百无聊赖地偷窥,没想到区区一句话换来的代价是一个生命。
当然,救了跳楼男我也很开心——终于不堵车了。
然后我们开着车,像脱了缰的野狗一样(注意到没,本书第二次用这个比喻)直奔张冰爷爷家。
张冰的爷爷家在二楼,旧区委一直从建国到前几年都是区政府的所在地。直到年轻一代的领导班子开发了闹中取静还有山有水的新区委,旧区委遂从职能到地理位置都一落千丈,现在被几幢商业大厦挤出了人们地视野,就像失势地小官宦被财大气粗地爆发户欺压着一样。而区委宿舍,也就成了退出历史舞台的干部们养老地地方了。
我们走进青灰色台阶的楼道,两边的墙皮蜷曲班驳,露出里面结实的水泥来,李师师敲了敲门。老保姆开了第一层门。首先就看见了项羽,她像看见了天神一样唬得后退了一步。李师师笑着打招呼:“阿姨,不认识我啦?我是张冰地朋友,上午刚来过。”
保姆看着李师师说:“对,你不是小楠吗,冰冰说你是她的好朋友。”她警惕地看了我和项羽一眼,迟疑地说,“这俩人是……”
看来保姆警惕性很高,这只能说明她很负责任,现在抢劫孤寡老人的事情屡见不鲜。
李师师介绍我们说是她表哥,顺路来探望张冰爷爷老保姆才犹豫着放我们进去,而且我觉得她这么做并不是放心我们,而是她认为那扇古老的防盗门不值项羽一踹,不如索性磊落一点,豁出去了。
老保姆见我们进屋没有露出灰扑扑的尾巴和尖利地牙齿来,这才真正放心,她边带着我们往卧室走边说:“爷爷刚睡了会。”
床铺上,一个白头发老头躺着,肚子上搭着毛巾被,双手规规矩矩放在小腹上,眼睛微微睁着,可以看到眼珠子很有规律地动着,除此之外,全身都保持着静止。
老保姆怜惜地看着老头,说:“心里都明白,就是嘴上说不出来。”
项羽竟然难得体贴地帮老头往上拉了拉被子,他身体的巨大阴影完全把老头遮盖起来了,高大威猛的盖世英雄和全身瘫痪的小老头实在是一种残酷地对比,就这场景弄个三流油画家画下来都能挂卢浮宫去。
张冰的爷爷好象也感觉到了一种压力和充沛无比的生命力,他的眼珠子动得勤了。
项羽问保姆:“日常都是你照顾?”保姆点头。
“……方便吗?”
老保姆自然懂得他的意思,拢了拢整齐的白发,笑道:“张爷爷今年75了,我也60多了,还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项羽点点头。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不知道用读心术能不能探测出这老爷子在想什么。
我拿出手机,见没人注意我,对着老头按下了那串数字,然后手机屏显示……居然是省略号,哎,该把二傻带来地,他跟老头肯定有共同语言。
这个结果到也在我意料之中,我刚要合上电话,忽然见上面一串一串的省略号后,夹着两个字:……口淡。然后又是两个字:蜂蜜。
我兴奋地一把拉住项羽,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项羽疑惑地看我,低声说:“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挥挥手让他去。
项羽犹豫了一会,遮遮掩掩地说:“阿姨,能给我找个杯子来吗?”
保姆轻轻一拍额头说:“看我,都忘了给客人倒水了。”
项羽说:“不是我,我想给爷爷调杯蜂蜜水喝。”说着他打开了我们带来的蜂蜜。
“他?他不喜欢吃甜的,而且医生说咸的也不能多吃……”但保姆见项羽很坚定的样子,只好找来暖壶杯子和勺子等东西,项羽舀了两勺蜂蜜倒进杯里,又倒了半杯水,哗啦哗啦地搅和,李师师看他笨手笨脚的,说:“我来喂吧?”
项羽躲开她的手,舀了一勺蜂蜜水,吹了吹,直接倒进张冰爷爷嘴里,保姆叫道:“哎哟,这样能喝进去吗 ?先把人扶起来再喂,傻大个儿。”
项羽“哦”了一声,单手把张冰抄了起来然后把他放得斜靠在被子上,保姆一连叫道:“哟喂,轻点,哎哟,不是这样扶地……”
奇迹出现了,那一勺蜂蜜水下去张冰地爷爷贪婪地吞咽着,嘴唇剧烈地抖动着,甚至还想伸出舌头来把流在嘴边上的水舔回去。虽然他说不出来话,但发出了两声极轻微地哼哼,现在谁都能看出他很惬意了。
保姆震惊地说:“大个子,你行啊,你是怎么知道爷爷想吃蜜水的?”
项羽也不说话,把半杯蜂蜜水都喂进老头嘴里,半杯水有一半洒在了外面,灌了老头一脖子,但老头的开心很明显,他的眼珠在眼眶里滚着,努力地寻找着项羽,然后一眯一眯的,特别像个寻找母亲的婴儿。
老保姆笑着说:“他这是在感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