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来时动静不小,当时江家门外围了一圈人。要不是门口有人高马大的侍卫守着,想必村民们都会跑到院子里看热闹。
仿佛在这一刻大伙才想起来,江大的儿子江池宴以前可是在京城里做大官的,整个蔚州城多少年才出了这么一个状元。
好在,大伙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变化,田间地头碰上了,依旧是笑容灿烂地打招呼;孩子们出去玩一圈,回来时衣兜还是鼓鼓的。
想当初村民们跟里正在一个桌上吃顿饭,都能激动地吹上大半个月,此时天天跟两个昔日的大官抬头不见低头见,反而淡定了。
不管怎样,村民们这样的态度倒是让江家人松了口气,同时又有种说不出的安慰。
这里是枣儿沟,不是尔虞我诈的朝堂,不是见风使舵的官场,不会因为你风光一时就门庭若市,也不会因为你失了圣心就门可罗雀。
这才是家。
前边建文帝刚刚大张旗鼓地下了赏赐,紧跟着燕王世子的书信就到了,当然也少不了厚礼。
与建文帝不同的是,朱高炽是以私交的名义请苏云起和江逸到北平一聚。
表面说是“邀请”,然而,是个人都知道,这样的邀请不容拒绝。
说起来朱高炽也会挑时间,此时枣树刚刚开花,山上不忙,田里又有村民帮衬,江逸正无事可干。
这时候去北平一趟,来回赶路再加上逗留的时间,差不多一个来月,回来时恰好赶上结枣子。那时候江逸要看着打枝、除虫,肯定会忙得不可开交。
所以,这一趟全当是出门散心了——大北平啊,未来的首都,来了整整一年他还真没去过。这样一想,江逸还真挺期待。
苏云起和两位长辈们商量过后,决定六月初九出发。所谓“三六九,往外走”,也算是个应景的日子。
眼瞅着没几天了,该准备的都得准备下。
苏云起新打了几张毛色鲜亮的狐狸皮,小川加班加点地硝好了,江逸又把连日来攒下的那些个头大形状好的鸭蛋挑着腌了一罐,算是给朱高炽的见面礼。
还有几样江春草缝制的小布偶,是专门为朱瞻基准备的,花样是江逸画的,大多是后世的卡通动物,胖乎乎,萌萌的,在这大明朝绝对买不到。
小辈们的人情往来,两位长辈从不干涉,苏云起也由着江逸的性子来,所以,就准备了这些,没花一分钱。
说起来,敢于给当朝世子送这个的,除了江逸也是没谁了。
******
出发的前一天,江逸正收拾着北上的行礼,里正就带着礼物上门了。
王心和这个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心宽体胖,和和气气,一见面还没说话,脸上就先挂上了笑。
王心和一见江池宴,就深深地躹了一躬,恭敬地说道:“承蒙江老提携,学生感激不尽。”
江池宴虚扶一把,朗声道:“王县丞言重了,说起来还要道一声喜,快请坐。小逸,看茶。”
“多亏了江老提携,学生感激不尽。”王心和再三谢过,才虚虚地坐在了客位。
江逸一边沏茶倒水一边翘着嘴暗笑,我爹比你还年轻吧?这声“江老”是怎么喊出嘴的哟!
苏云起捏捏他的脸,提醒他不要失礼。
江逸赶紧调整了脸色,不仅给人沏上了茶水,还端来了点心,然后和苏云起在偏座上安安静静地坐着听长辈们说话。
里正这次过来满含着感激之情。
因为江池宴几次提起,贺长德对王心和多了几分印象。这次借着来枣儿沟的机会就见了一面,觉得他的确是个心系百姓的人才,于是就上书一封,破格把他提成了广昌县的县丞。
这样一来,王心和正式上了品级不说,还有了进身的机会,只要不出大错,熬过两年等着知县调任,他就能升成广昌县的一把手。
说起来王心和也不过是秀才出身,能有这样的机遇,除了祖上积德之外,真得感谢江池宴的美言。
江池宴开玩笑地说:“以后我们父子在这枣儿沟生活,还要仰仗王县丞多多照顾。”
王心和连忙诚惶诚恐地说:“哪里哪里,您可是折煞学生了。想当初令公子刚来这枣儿沟,学生就觉得他并非池中之物,您看,被学生言中了吧!”
江池宴摆摆手,“这才到哪?这回你可是看走眼了,我们父子呀,还真就在这枣儿沟扎下根了。”
王心和笑开了脸,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料定了江氏父子定不会久居乡野。
正说着话,江春材就搀着三叔公进来了。
“老朽听闻新晋的县丞来家里做客,也就厚着脸皮过来凑个热闹。”王心和做了多年里正,三叔公和他打过不少交道,说起话来也熟稔。
江池宴赶紧站起来,把三叔公扶到主位上,笑道:“这个家三叔您什么时候想来不能来?说什么厚着脸皮,倒叫侄儿没脸。”
三叔公板着脸看了他一眼,佯怒道:“我又不是冲你,傻小子往身上捡什么?”
王心和也跟着起身,并没有因为身份的改变而有丝毫怠慢之色,“那江老先生就是冲我呗,也是我活该,一时心急竟忘了先去看看您老!”
三叔公终于露出一个笑脸,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气氛十分融洽。
江逸向来喜欢不忘本不拿乔的人,招待起来也就多了几分真心,“三叔公、大伯,你们和县丞大人好好歇着,我去收拾几样小菜,今儿晌午就在家里吃吧,都别回了!”
三叔公摆摆手,没说任何客套话。
江春材更是乐呵呵地应了,玩笑道:“小逸下厨,就是赶我我也不走!”
王心和看两人都是这样一副自在的样子,便把推辞的话咽了回去,转而笑眯眯地说:“那我今天就厚着脸皮,跟着江老哥沾个光。”
三叔公顿顿拐杖,笑道:“是我们沾了你的光。”
众人又是一阵笑。
******
与此同时,几十里外的广昌县衙,气氛却有些压抑。
李安仁站立在厅中,神色激动地说:“堂哥,你应该听说了吧?这次抗灾之事枣儿沟的江家撞大运似的得了圣上赏赐,姓贺的也进了官职加了俸禄,就连那个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王心和都提了县丞,单单是你这一县之长受了斥责,你就真的甘心吗?”
李仁贵闭了闭眼,说:“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这次是我没看清头势,怪不得别人。”
李安仁恨恨地说:“要我看,这件事分明就是江家捣鬼,通知了下边禀报了上边,唯独把你跳了过去,实在是可恶!”
李仁贵眼中闪过一抹晦暗之色,嘴上却状似大度地说道:“那又如何?上次因为江家小子买山的事我已经得罪了他们,好在之后江池宴回村,我差人送去了礼物,这才平定了一场干戈。要知道,他们有贺长德护着,如今又重新入了圣上的眼,若不是万不得已我并不想与他们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