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再抬头时,对着陆远宗摇了摇头,“你与皇兄都知我懂我,必然也知我的心。”说着,竟又是一呕,血从他嘴角蜿蜒淌下,泛着黑紫的色泽。
“爹!”萧让吓坏了,心中的惧怕没有边际地蔓延,即便倔强地死咬着牙关,不肯哭出声来,可眼里的泪却是“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萧衍看着他,眼底滑过一道暗光,抬起手,迟疑着落在他头顶,轻轻拍了拍,勾起唇角微微笑着,却没有说话,望着他的目光慢慢悠远,手一直轻抚在他的头顶,似是叹息了一声,转头看向陆远宗,“我已是回天乏术,皇兄不必为我铤而走险。眼下内忧外患,为家国天下,为百姓苍生计,我又何惧身后名?朝廷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绝不可因我在此时生乱,否则,我便是大宁的罪人,当不起父皇母后的教导,当不起父皇以国名封赐,更当不起你们口中那一声殿下。即便今日,九泉之下,我也无颜见父皇母后。”
萧衍语气沉稳,即便浑身狼狈,却仍是矜贵从容,让人不由仰视。
陆远宗懂他,正因懂,更知他此时已然是下定了决心,黯下眸子,咬紧牙关,别过头,忍去了眼底的泪意,不敢劝,也劝不了。
萧衍见状,反而笑了,“远宗,不必如此。我这一生,走的每一步都是我自己决定,大部分的人生都是恣意快活,保家卫国为我所愿,快意江湖亦然,我这一生值得得很。唯独,只是对不住那些与我一道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萧让说到这里,眼角竟是微微湿了。
这天阴了大半日,终于在此时落下雨来。雨丝纷飞,落在人脸上,眼中,也不知那一抹湿意是雨,还是其它。
“殿下放心!不是现在,也终会有一日!您信我,也信陛下,我们会为骁龙骑,为殿下正名。”陆远宗正色道,眼中泪光隐隐,却更显赤诚。
“我自是信你,也信皇兄!如此,我便先替骁龙骑上下,谢过远宗,也谢过陛下。”萧衍怀里抱着沈南烛,无法长身作揖,便朝着陆远宗颔了颔首,又往朝北上京城的方向欠了欠身。
抬起眼,目光落在身旁无声哭着的萧让时,他神色微微一顿。
方才那一番话似是耗去了他不少力气,这会儿脸色又难看了两分,这些年归隐养得冷白的肤色隐隐泛着青,他坐不住了,抱着沈南烛靠在了身后的矮墙上。
“远宗,还有一桩事,乃是我的私心……”他说着时,目光转向身边的萧让,一直放在他头顶的手,带着不舍轻轻摩挲着。
陆远宗的目光随之也落在了那倔强咬唇,不肯哭出半声来的半大男孩儿身上,眸色微微一黯,同为人父,他知晓萧衍心头的遗憾与牵挂。
“今日种种,乃是我的抉择,可却牵累了我的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还请皇兄与远宗看在我的面子上,千万保全。我哪怕九泉之下,也会铭记你们的恩德,永世不忘。”萧衍说着,朝陆远宗一欠身,要直起身时,动作却莫名僵硬,急急一扯身子,“哇”又是偏头吐出一大口紫黑的血。
萧让连忙伸手将他扶住,下嘴唇已是被他咬出了血,豆大的泪珠颗颗滚落。
陆远宗亦是身子一动,却终究停住,望着萧让哑声道,“定不负殿下所托。”说罢,竟是直直跪下,朝着萧衍重重磕下一个响头,而后,直起身来,熏红着一双眼,拔出腰刀,大叫一声,朝着身后那群黑衣蒙面人杀了过去。
矮墙处,只剩下萧衍和萧让父子二人。
萧衍望着萧让,轻轻笑,“阿让,你又不听话,不是让你不要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