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老夫人简直不敢置信这些话会从景二老爷的嘴里说出来,她气得浑身发抖,食指打颤,指着二老爷,“你,你有胆再说一遍!”
二老爷平静地看着她,“母亲,说这些话的胆子我有,但你让我去与宁王作对救出兄长,这种胆量,我是真没有。”
景老夫人暴怒,“老二,你兄长遇难,你作为亲兄弟,怎么能视而不见袖手旁观!”
景二老爷嘴角浮现一丝讥笑,“母亲,如若兄长真的犯了事儿,你如今让我去出面替他求情,岂不是推我入火坑?同样都是继子,母亲何必看在兄长是百官之首而我只是个四品武官的差别上厚此薄彼,不觉得偏太过了吗?”
景老夫人顿时噎得脸色白一阵红一阵。
按理说来,她这三个继子都不差,可她更看重景宇桓的右相之位,既能光耀门楣,又能保她晚年高枕无忧。
撇开景宇桓,她对二老爷和三老爷都没有太多感情。
如今陡然听到老二数落自己偏心,她蓦地怔住了。
细数自老太爷去后的日子,自己的确是把太多心思和精力放在继承了右相之位的景宇桓身上,对另外那两位几乎没过多关注。
心中虽这么想,景老夫人却是个嘴巴不服软的,尤其是看到二老爷的冷硬态度,方才升起的一点点愧疚顷刻消磨殆尽,微微蹙眉,“你兄长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吗?他这么些年廉政为官,谨慎行事,怎么可能做出什么丢乌纱帽的事儿来,这里头明显有蹊跷,你身为他的亲兄弟,有责任,也有义务去帮他查明真相还他一个清白!”
二老爷嘴角讥笑更深,“当初我的正房夫人被找到尸骸嵌在大房院落的墙壁上时,母亲为何不把这件事细细深究下去呢,您觉得若非有我兄长的默许,苏傲玉那个女人能有这么大本事瞒天过海把我夫人的尸体嵌在墙壁里?”
景老夫人脸色僵住。
“母亲问我兄长是什么人,我可以很严肃地回答你,在我心里,他就是个杀人凶手。”二老爷不疾不徐的声音,让暖阁内众人呆若木鸡。
景老夫人更是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程氏扯了扯嘴角,“二叔,你这样说,未免有些偏激了,当初二弟妹的事,老夫人与我提及过,我也曾经问过大老爷,大老爷说这件事他根本就不知情的。”
二老爷脸上笑意冷冽,“大夫人,你见过哪个杀人凶手会告诉你他杀了人吗?”
程氏眼瞳一缩,攥紧了手帕。
提及杨氏,二老爷心中堵得慌,他已经没有耐性和心情陪这帮妇人耗下去,直接爽利地站起身,冷冷扔下一句话,“母亲若无其他事,我要去衙门处理公务了。”
景老夫人张了张嘴,送也不是,挽留也不是,一时之间气恼不已。
待二老爷走远后,她才重重一掌拍在案几上,“这个老二,简直目中无人!杀了杨氏的是苏傲玉,而苏傲玉早就被处斩也被逐出族谱了,他怎么能把这笔账算在他兄长头上来,真是气死我了!”
程氏微微抿唇,想了又想,“老夫人,既然二叔这条路行不通,那我去求求三叔,看他能否站出来为大老爷澄清事实。”
景老夫人摆摆手,“为今之计,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说完吩咐谢嬷嬷,“你去把三老爷请过来。”
“不!”景老夫人才说完,程氏就阻止道:“毕竟是有求于人,还是我亲自去方显诚意,或许三叔会看在这一点上给我点面子。”
景老夫人沉吟片刻,“也好,毕竟是你相公出了事儿,合该你自己去求人救命的。”
程氏告辞出了千禧堂,直奔三房院子。
柳氏听到是程氏亲自前来,不用想也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了,她眉毛一竖,对着传话的婆子道:“你出去告诉她,三老爷病了,不见客。”
婆子不多时就把柳氏的原话转告给了程氏。
程氏听罢,眉头拧紧,“你说三老爷病了?”
婆子点头,“三夫人是这么说的,三老爷如今正卧榻休息呢!”
程氏探着脑袋往三房院里看了看,什么也没瞧见。
她猜得出,柳氏定是想让三房独善其身才会编出三老爷病了的谎言来,打算从这件事中剥离出来,并不准备帮她。
心中一寒,程氏原路回到千禧堂,把方才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景老夫人。
景老夫人听罢,整张脸都怒得扭曲在了一起,“岂有此理!长房有难,二房袖手旁观也就罢了,三房与长房住在一个府邸里,竟然也想着避而远之!”
站起身来,景老夫人怒道:“程氏,你让人去请个大夫来随着我去三房,我倒要看看,老三是不是快病死了,竟连千禧堂都来不动了?”
瞧见老夫人是真的动怒了,程氏哪里还敢耽搁,马上让人去请了大夫过来。
一行人跟在景老夫人身后,浩浩荡荡去了三房院门外。
外院的婆子被这阵势吓得不轻,急急忙忙跑去找柳氏。
柳氏本就心情烦躁,再见着下人们毛毛躁躁,不由心生烦闷,语气添了怒意,“又怎么了?”
婆子战战兢兢道:“三夫人,老夫人让人请了大夫带着过来了,说是给三老爷看诊。”
“什么!”
柳氏暴跳而起,一脸震惊,“你说老夫人亲自带着大夫过来给三老爷看诊?”
“是。”
柳氏磨牙,“定是程氏那个不要脸的贱妇出的主意,她相公出了事儿,凭什么我相公就得挺身而出,真是岂有此理,我都已经把话挑明不帮了,她竟还敢告状告到老夫人那儿去,真是把我当成能随意欺负的软柿子了是吧?”
柳氏气势汹汹,吩咐婆子,“前头引路,我亲自出去会会他们。”
她就不信了,三老爷不出门,老夫人还能硬生生把三老爷给拖出去为大伯子作证?
来到院门外,景老夫人果然带了大夫站在外面,随之而来的,还有刚刚才从这里吃了闭门羹回去的程氏。
带着满满怒意的目光往程氏身上剜了剜,柳氏收回视线,看向景老夫人,赔上笑脸,“老夫人,这是做什么呀,怎么会带着这么多人来?”
景老夫人冷哼一声,脸色阴沉,“方才老大媳妇过来的时候听说老三病了,你舍不得花钱请大夫,我这老太婆就做一回主,亲自带着大夫来给他看看。”往柳氏身后扫了一眼,冷声问,“老三呢,怎么不见他人,莫不是病得连房门都出不来了?”
柳氏道:“老夫人,三老爷已经歇下了。”
景老夫人又岂会听她胡说八道,死死盯她一眼,“那你告诉我,老三是什么病症?”
柳氏心中有些慌乱,面上却强自镇定,“也没什么,普通风寒,喝几副药就好了。”
“风寒?”景老夫人声音尖利起来,“既然连礼部都去不了,想来病得挺严重,那就更不能拖着了。”
不待柳氏反应,景老夫人就对着程氏吩咐,“老大媳妇,你带着大夫进去给老三看诊,我陪老三媳妇在外面聊聊天儿。”
柳氏一听,整张脸都变了颜色,“老夫人,使不得!”
景老夫人怒意横生,“你相公都病重了,你还不给他请大夫,我这个做母亲的亲自带着人去给他看病,怎么,你还想拦着?”
柳氏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敢随意顶嘴,只道:“大嫂毕竟是长房的人,怎么能让她带着大夫去给我相公看病呢,这要是传出去,咱们家的脸面可就全没了。”
景老夫人冷睨她一眼,“那你说,怎么办,是让老三自己出来,还是让我这个当母亲的亲自进去请他?”
柳氏迟疑片刻,一言不发转身走了进去。
“哎,你……”
景老夫人正欲发话,就被程氏拦住了,“老夫人,三弟妹应该是进去请三叔了,咱们等一会儿也无妨的。”
景老夫人面色愈加阴沉,没好气地看向三房婆子,“带我们去前厅!”
婆子一个哆嗦过后,马上前头引路。
柳氏来到三老爷的房间。
三老爷还躺在榻上装病。
柳氏气愤不已,坐了过去,“你别装了,老夫人带着人过来了,非要逼你出去见她。”
三老爷马上坐直身子,“你说什么!”
柳氏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听到了你还问,反正我是没辙了,你自个儿去应付老夫人吧!”
三老爷一脸纠结,“你没告诉她我病了吗?”
“说了!”柳氏提起这个就来气,“人家直接把大夫都给带过来了,这回看你怎么接招。”
三老爷眯着眼睛想了想,果断掀开锦被下床就要出去,柳氏心下一急,拽住他的胳膊,“你做什么去?”
三老爷无可奈何,“老夫人都亲自来了,我能不出去见她么?”
柳氏脸色难看,“那岂不是说明你要答应她去救你那挨千刀的兄长了?”
三老爷抿了抿唇没说话。
柳氏气急败坏,直接坐在地上哭骗起来,“你今儿个敢踏出这道房门,我就死给你看!”
三老爷被她吓到了,深深皱眉,弯腰拉她,“你这是做什么?”
“你赶紧给我想个办法,总之不能答应去救大伯子,否则,我就真死给你看!”柳氏知道三老爷平素还是有些怕她的,索性拿捏住对方的弱点加以威胁。
三老爷果真变了脸色,“你先起来。”
柳氏坐在地上不动,“你先答应我。”
“好好好,我答应你,这总成了吧!”三老爷揉揉额头,总算把柳氏给拉了起来。
柳氏死死拽住他的胳膊,就怕他出尔反尔一下子跑出去坏事儿,拿眼睛盯着他,“你先说,想到什么办法了?”
三老爷道:“我只是个礼部侍郎,哪里有这么大的面子救得出兄长来?”
柳氏急眼,“那你还去?”
三老爷睨她,“你总不能让我在这儿当个缩头乌龟吧,外面坐着的可是老夫人,又不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你说随便打发就能随便打发得了的?”
柳氏深深皱眉,“要不我看这样好了,你出去以后直接向老夫人坦白,就说自己人微言轻,就算站出来作证,也不会有人信,老夫人与其让你去,还不如让她去求求景太淑妃,那位如今在宫中还是有些地位的,有她出面,还有什么事儿解决不了的?”
柳氏一说,顿时让三老爷双目亮了起来,“你倒是提醒了我,咱们家可不止三兄弟,我上头还有个姐姐在宫里呢!”
柳氏更气,“我看老夫人分明就是故意的,有景太淑妃这个后台不用,非得拉出你这个礼部侍郎去做试水石,想来她也考虑到了这次大伯子犯的错非同小可,不敢轻易把自家女儿拉下水,呵,她女儿是人,你这个继子就不是人了?凭什么长房有难我们就得帮?你欠他的啊?”
柳氏平素爱贪小便宜,更喜欢幸灾乐祸,正是因为她目光短浅,所以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才会分析得这般头头是道。
三老爷再一次被她怔住了。
他觉得柳氏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三房虽然还未分家出去,但与长房也没有过多交集,长房出事,那是兄长咎由自取,怪得了谁?
这回长房出事,老夫人倒是能拉出他去做试水石,万一连他也掉了下去,到那个时候,老夫人怕是只会着急忙慌四处求人救景宇桓,而对他这个官职及不上兄长的礼部侍郎不闻不问了罢?
想到这里,三老爷也憋了一肚子的火。
柳氏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突然之间愤怒起来,她吓了一跳,“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三老爷眼神一厉,“走,咱们出去见见老夫人。”
柳氏一想到那个老太婆的嘴脸,就恨不得坐在屋子里不出去,可对方是长辈,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这样做。
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柳氏跟着三老爷来到前厅。
“老夫人,你怎么把大夫也给带过来了,我不是让内子告诉你了么,休息一下就好了。”
早就知道三老爷装病,但景老夫人没想到他还装得这般理直气壮,当下心中大怒,嘴角冷冷地笑了笑,“既然大夫都来了,不如就给老三看一看好了,病了要及时就医,哪能一拖再拖,咱们府上是发生了点事儿,却不至于请不动大夫,来来来,老三,你也别站着了,快过来坐下给大夫把脉。”
三老爷唇线紧绷,站着不动。
老夫人脸色越发难看,“怎么,你是不乐意还是根本就没病?”
三老爷被老夫人这番话弄得有些恼,直接挑破,“老夫人今儿个兴师动众带着大夫来我们院子,想必不仅仅是为了给我看诊的吧?”
景老夫人眼神凛冽了些,“没错,我什么来意,想必你心中早有猜度,既然你都挑明了说,那我也不打哑谜,你兄长锒铛入狱,这件事,二房那边袖手旁观,你们三房可不能置身事外。”
柳氏一脸冷笑,“老夫人,话是这么说,但您觉得以三老爷的官位,他如今站出来能做什么?”
景老夫人冷哼道:“老三这么些年在朝中想来是有不少同僚的,你大可以联络一下感情,让他们都帮帮忙。”余光瞥见三老爷态度强硬,老夫人只好采取怀柔政策,“唉,毕竟是一家人,你们何必分得这样清楚呢?好歹你们三房也还住在这个府邸内,万一你兄长真的出了什么事儿,这间府邸被查封,你们夫妻不也得跟着遭殃吗?”
三老爷默然,脸色有些捉摸不定。
柳氏暗中掐了他的胳膊一下。
三老爷马上醒神,坚定地道:“老夫人,这件事并非我不想帮忙,而是我真的无能为力,一边是手段雷霆的摄政王,一边是处事冷血的宁王,你觉得我需要多大的人脉才能让这两位收回成命?”说完,状似不经意地咕哝一句,“我不过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罢了,哪里有得了这么大的面子,这种事,除非景太淑妃娘娘出面,否则就凭我一个人,想要救出兄长,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景老夫人没想到老三会直接提出景太淑妃来,她脸色沉了沉。
正是因为不想让自家女儿蹚入这趟浑水,她才会想方设法找老二和老三,怎料这两兄弟,一个漠然视之,一个直接装病,简直太让人心寒。
“是啊老夫人。”柳氏笑着附和,“三老爷说得对,他再有人脉,总是及不上景太淑妃一句话的,景太淑妃是贤王生母,在后宫又有一席之地,若是有她这个长辈出面,摄政王想必说什么也会给几分薄面的吧?”
程氏看了一眼老夫人,见她眉眼纠结,显然有些不乐意让景太淑妃出面。
柳氏也发觉了,心中早已将景老夫人骂了几百遍。
这个老太婆,不舍得让自家女儿出面,反倒把继子不当人,想方设法让三老爷去做试水石,她会耍小聪明,当别人都是傻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