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来,王兄按照西秦的习俗背你出去。”公孙冀又道。
公孙尔若突然泪眼汪汪,“我都要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了,你就不能让我静一静吗?”
公孙冀眉头皱得更深,“我倒是可以给你时间静个够,怕就怕摄政王没这耐性,万一他等不及直接离开不娶了,到时候,你让我们曼罗的脸面往哪儿搁,你的联姻是两国大事,你到底有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过?父王一旦知道并怪罪下来,你以为自己又能有几天好日子过?”
公孙尔若脸色一白。
是了,这么些日子,她过分专注于梵越,怎么险些忘了,她那位把她当成“掌上明珠”的父王如此“爱她”,让她千里迢迢来与西秦联姻,将两国交谊寄托在她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女娃娃身上。
“乖,快起来。”公孙冀伸出手去拉她。
公孙尔若就着他的搀扶慢慢站起来,这回一句话也没有,极其安静。
走到房门外,公孙冀蹲下身,让公孙尔若趴在他背上,这才慢慢起来,一步一步极其沉稳地背着她走到大门外。
顾禾仍旧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幕,公孙冀慢慢放下公孙尔若,牵着她的手准备交给顾禾。
奈何顾禾一点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这让公孙冀很为难。
顾禾眼风一瞥,看向一旁的喜媒,示意,“把新娘扶上花轿。”
喜媒愣了一下,这不是摄政王该做的事儿吗?
不过片刻,喜媒就回过神来,笑呵呵上前搀着新娘坐上花轿。
光是此举,就足以见得顾禾有多不待见这位尔若公主了。
在场的所有人心知肚明,但人人都聪明地不会把这种事说出来,毕竟对方是手握权柄的摄政王,敢编排他的不是,除非活腻了。
花轿起程,礼乐队响起,沿着来时的路缓慢行去。
第二个到的是顾乾。
新娘子洛悠的反应与公孙尔若一般无二,新娘妆添了又被她哭花,哭花了又添,如此反复数次还没好。
户部尚书和洛悠的三个哥哥在外面急得团团转,数次派人前来询问可否准备好。
里面梳头添妆的婆婆数次摇头,面色无奈。
顾乾那边第三次派人来问时,户部尚书再也顾不得那许多了,直接闯进添妆的房间,挥手屏退喜媒等人,苦口婆心地劝,“悠悠,听爹的话,别任性了,可好?”
“爹,女儿不是任性。”洛悠一说话,眼眶就湿润起来,“女儿只是想到没能嫁给最想嫁的人,心头不甘罢了,今日是我在娘家的最后一天,女儿想起已故多年的母亲,又想起爹爹抚养我这么多年,以后再不能承欢膝下,女儿难受。”
户部尚书一颗心都被她给软化了,轻轻将宝贝女儿抱进怀里,“悠悠别哭,爹听闻穆王殿下也是个极温柔的人,说不准往后的日子里,你会被他打动的,你呀,赶紧掐断了对贤王殿下的心思,否则若是让穆王殿下晓得了,他会不高兴的,一旦让他在大喜之日动怒,你往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洛悠靠在父亲怀里又哭了一场这才让梳头婆婆重新进来添妆,最后由三个哥哥换着背,一直将她送到大门外。
顾乾翻身下马,神情似笑非笑,从户部尚书手中牵过洛悠的手转身走向花轿。
“洛小姐很紧张吗?”
顾乾感觉到她手心有些濡湿。
“没……没有。”洛悠下意识想要缩回手,却被顾乾攥得更紧,
“拜了堂,本王就是你夫君,无需紧张成这样,否则情绪不好,可是会影响洞房花烛夜的,本王听人说,第一次没能给彼此带来愉悦的感受,往后就别想感情能好了。”
这句话何其露骨,听得洛悠面颊一烫。
一手掀帘,另外一只手扶着她走上去,顾乾暗自冷嘲,嘴角满是讥讽。
放下帘子,他退了出来翻身上马,很快带着迎亲队伍离开了户部尚书府。
最后到的是顾北羽。
苏颖是三房唯一的女儿,其母宁氏自然宝贝得紧,一大早忙前忙后,又是梳头又是添妆的,紧跟着带苏颖去祭宗祠,最后才去晚晴园磕头与国公夫人道别。
宁氏和苏三老爷一左一右将宝贝女儿送出来的时候,一身大红喜袍的顾北羽已经等候多时,他面含笑意,温润如泉,让人看来极为舒服。
掩去眸底的晦暗,宁氏亲自把苏颖交到他手上。
“还望贤王殿下能好好待四丫头。”
“当然。”顾北羽莞尔,“毕竟苏四小姐是本王明媒正娶的正妃,入了贤王府以后,谁也不能欺负了她去。”
手心被顾北羽宽厚温暖的手掌握住那一刻,苏颖心跳蓦地加快。
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次与男子这般亲近,而这男子不是旁人,是即将与她相守一生的夫君。
“别怕。”顾北羽感觉到她有些紧张,温声道:“等往后相处得久了,你就习惯了。”
这句话很具有安抚效果,苏颖听罢后果然慢慢舒展开眉头,心跳也渐渐恢复平静。
“嗯。”她慢慢地、轻轻地点了下头。
顾北羽与顾乾不同,他是亲自把新娘抱上花轿的。
宁氏和苏三老爷见状,心头总算宽慰了些。
苏颖手里捏着喜媒递来的苹果,才平静下去的心又狂跳起来。
原来这就是大婚,原来大婚的感觉与她想象得一点都不一样。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而是贤王府的当家主母贤王妃,会有个男人一直陪着她,从朝霞到黄昏,一辈子。
这一切,就好像身在梦中,让她至今还有些恍恍惚惚。
“起轿——”
外面喜媒的声音拉回了苏颖出神已久的思绪。
顾北羽调转马头,迎亲队伍原路返回。
三抬花轿在天水大街的交汇口相遇。
三个方向的三个新郎,一个比一个更丰神如玉,就好像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围观百姓被这旷古烁今的场面震撼到了。
由于隔得远,百姓们只能看到骑在马背上的三位新郎一个比一个俊美,谁也没有察觉到三位新郎彼此眼神交汇间的森冷杀意。
“摄政王,这么巧?”
说话的是顾乾,语气满是嘲讽,“本王若是没记错,你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娶一个十三岁的新娘,晚上记得悠着点儿啊,否则新婚之夜就把新娘弄废了,明儿个名声传出来可就不好听了。”
顾禾淡淡一笑,“本王没记错的话,洛小姐可是户部尚书养在温室里舍不得风吹雨打的娇花,穆王又是个没碰过女人的,仔细晚上连怎么摧残娇花都不晓得。”
顾乾遇到夏慕之前,一直都是坐在轮椅上的,根本不可能碰女人,遇到夏慕以后,他忙着夺嫡,府上根本没有通房和侍妾,因此,时至今日,顾乾的确还没碰过女人。
他听得出来摄政王嘴里满满的嘲讽,当下脸一黑。
顾北羽忍不住想笑,但堪堪憋住了。
顾乾一记眼刀子剜过来,“顾北羽你得意什么?听闻晋国公府的小姐个个彪悍,你仔细新婚之夜被榨得精尽人亡。”
顾北羽挑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四弟此前没尝试过滋味,不晓得其妙不可言之处也很正常。四弟,祝你洞房花烛夜顺利进行。”
顾乾死死瞪了顾北羽和顾禾一眼,冷着脸吩咐迎亲队伍,“咱们走!”
顾乾的迎亲队伍走后,便只剩下顾北羽同顾禾这二人了。
老实说,顾北羽也是不喜欢顾禾的,可自从顾禾上任掌权以后,他就一直暗中观察,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抓住顾禾的任何把柄。
这个人就好像一张纯洁的白纸,什么污点也没有。
反倒是让顾北羽这个本该讨厌他的人慢慢对他有所改观,似乎对他的讨厌也没以前那么深刻了。
拉回思绪,顾北羽道:“摄政王,请。”
顾禾面色温润,嘴角噙笑,“此处距离本王的府邸近些,本王不赶时间,还是贤王先请。”
“那我就不客气了。”送上来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顾北羽一策马,路过顾禾身边时笑着道了句“新婚快乐”,之后带着迎亲队伍很快离开了。
顾禾抬头看了看天,目光定在几片绵软悠远的云朵上,片刻后收回视线,吩咐人继续赶路。
三王同一天大婚,文武百官是要备三份礼的,但人却不可能三头跑,于是送了礼之后便择党派而留。
贤王党的就留在贤王府喝喜酒。
穆王党的就留在穆王府观礼。
人数最多的自然要数摄政王府。
毕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权者,顾禾给绝大多数朝臣的印象都是非常不错的,因此占他这边的朝臣也多。
摄政王府是太皇太后亲自来主婚。
贤王府是太淑妃亲自主婚。
穆王府便是皇太后亲自主婚。
因为情况特殊,原本该聚在一起的这几个长辈全部分散开来了,但依旧不影响婚礼的热闹程度。
摄政王府最先拜完堂。
礼官最后一声“送入洞房”喊完以后,若是换做寻常新郎,早就或背或抱将新娘送去新房了。
顾禾却并非如此,他依旧与新娘一人拉着一头团花大红锦绸,慢慢往新房走去。
好在公孙尔若并不是太清楚这边的婚礼习俗,否则她肯定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就闹腾起来了。
太皇太后目送着这对新人离开,灰眸微微眯起。
当年她与雍王认识在先,原本她都已经准备开口向她父皇请旨赐婚的了,谁料那天晚上她才进宫,就得知自己要来西秦和亲。
仿若一道惊雷劈在身上,当时她什么反应都没了。
因为她的和亲对象并非是雍王,而是雍王的皇兄,当时的西秦太子。
那个时候,她伤心欲绝,连夜书信传给雍王,问他愿不愿忤逆了这道圣旨娶她。
雍王在回信中很沉默也很果决,寥寥数语便掐断了两人相识数年的感情,干净利落,不带一丝感情。
后来,她带着满心绝望穿上西秦的嫁衣。
让她意外的是,西秦前来迎亲的人竟就是雍王。
自己心爱的男人亲手把她送上了另外一个男人的花轿,那种刺心又绝望到极致的感觉,她至今都忘不了。
入了西秦后宫以后,她与雍王的交涉就更少了。
雍王大婚的时候,她刻意没去,就是不想给自己添堵。
后来见到雍王妃,她才知雍王当初为何狠心弃了她成全她与君主的联姻。
雍王妃是她此生见过最美的女人。
那个女人就好像不慎落入凡尘的仙子,周身散发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纯净气息,一颦一笑间恍若明珠生晕,让人仅是远远看上一眼就能魂牵梦绕。
当时她的夫君,惠祯太子见到雍王妃的第一眼就被迷得神魂颠倒。
雍王弃了她娶了别的女人也便罢了,雍王的妻子还把她的夫君迷得茶饭不思,她心中是嫉恨的,恨不能亲手杀了雍王妃泄愤。
但她当时贵为太子妃,又是和亲过来的,在西秦无权无势,根本没法动雍王妃一根汗毛。
拉回思绪,太皇太后的目光再一次落到顾禾离开的方向,幽幽一叹。
雍王丰神俊朗,雍王妃貌美若仙,难怪后代会如此容貌出众,顾禾与他父亲的容貌如出一辙,都是能让天下女子一见倾心的风华人物。
雍王一脉的后裔之美貌和气质,是嫡系这一脉完全没法比拟的。
嫡系中,顾北羽的容貌算是众皇子中最出众的,然而比起顾禾来还是差得太多。
将公孙尔若送到新房内,顾禾转身就想离开。
“喂!”
公孙尔若急了,“你出去做什么?”
“陪酒。”顾禾回答得毫无情绪。
“那你能不能先把我头上的东西给拿了?”公孙尔若带着几分薄怒,本就是盛夏,穿着层层叠叠的嫁衣已经快把人给焐熟,脑袋上还得盖着一块不能透气的厚布,这要是一直盖到晚上散席,她非得崩溃了不可。
顾禾脚步微顿,转身朝她走来,从旁边案几上拿过金秤杆轻轻一挑。
公孙尔若终于得见光明,她抬起头,目光落在顾禾身上,明亮的阳光从纱窗跳跃进来,落在他浓密而根根分明的睫毛上,那一张脸,线条柔和如暖玉,五官清美如画中仙。
心跳忽然有些加快,公孙尔若竟无措起来。
“那什么……”她用不太标准的西秦话支吾道:“我肚子有些饿,能不能吃东西的?”
自从挑开盖头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顾禾都没有正眼瞧过她。
背转身,顾禾慢慢朝外走去,只扔下一句话,“一会儿会有丫鬟送吃食来,你就坐在新房里不要随意走动。”
公孙尔若轻轻舒了口气,开始四下打量起新房的布置来。
不愧是摄政王府,入眼一片豪奢,仅仅是个新房而已,就能堪比他们曼罗的王宫了。
不多时,有粉衣婢女端着清淡的吃食走进来。
公孙尔若一早上都没吃东西,早就饿了。
闻到食物的香味,她赶紧起身凑上去,见到食盒里只是些极为清淡的饭菜以后,她皱眉,“为何没有油腥?”
她才十三岁,正在长身体,正餐不沾油腥可怎么行?
婢女红着脸解释:“娘娘,今夜是您和摄政王的洞房花烛夜,您不能沾太过油腥的东西,否则会留下不好的味道影响了晚上……”
后面的话,婢女声音越来越弱,没再继续往下说。
公孙尔若却听明白了,原来按照西秦习俗,大婚的这一日,新娘子必须保持着体香与新郎入洞房,否则会遭到嫌弃。
她心神一动,“你去帮我找几个生姜和大蒜来。”
“啊?”婢女一惊,“娘娘要那个做什么?”
公孙尔若眼神一厉,“既尊称我一声‘娘娘’,那就等同于承认我是主你是仆了,主人说的话,哪有你一个小小婢女插嘴的份?”
婢女被她这个眼神吓得心神一震,不敢再多言,转身去了厨房,很快就取了公孙尔若要的生姜和大蒜送来。
“这里没你的事儿了,退下去。”
公孙尔若视若珍宝地把这两样东西攥在手里,嘴角勾起阴狠笑意。
夜幕降临时,因为喝酒染了三分薄醉的顾禾来到新房,进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生姜大蒜味。
他皱了皱鼻子,抬步走过去,见到公孙尔若早就躺在床上睡着了,整个床帏间都散发着他最讨厌的生姜和大蒜熏味。
这个女人为了避开洞房花烛,竟然使出了这招。
轻轻捏了捏眉心,顾禾转身要走。
这时,公孙尔若突然醒过来,睁眼就看见顾禾清俊挺拔的背影在烛光下完美似雕刻出来一般。
暗自冷笑一声,公孙尔若挑眉盯着他,“既是洞房花烛夜,夫君不好好待在新房,准备去哪儿?”
顾禾转过身来,面色寡淡,“公孙尔若,其实你不必如此费心,便是你不刻意往床上涂抹生姜大蒜恶心本王,你自身也够恶心我的了,不想洞房花烛是么?真巧,本王也是。”
说完,他头也不回阔步往外走去。
公安尔若全然没想到摄政王会是这般反应,听到他那些话,她没来由地有些烦躁,对外大喊,“顾禾,你给我回来!”
外面有婢女小声道:“娘娘,您不可以直呼摄政王殿下的名讳。”
公孙尔若气得胸腔发疼,她拿起床上的苏绣枕头就往门边狠狠扔去,气势汹汹道:“不洞房就不洞房,本公主倒要看看你能忍得了几时!”
穆王府。
顾乾推门进来。
洛悠头上的盖头还未揭开,她紧张地攥着衣袖,衣袖里藏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洛悠能见顾乾一双大喜朝阳靴朝着自己慢慢靠近。
洛悠心跳越来越快,她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匕首柄端,准备等顾乾轻薄她的时候给对方致命一击。
顾乾行至洛悠跟前三尺处顿了脚步,洛悠看不出他表情为何,只是片刻之后听得他一声轻笑。
“你……你笑什么?”
洛悠心里很慌张,从小到大,她都是被户部尚书养在深闺里的娇艳花朵,平素连踩死蚂蚁都能心疼半天,杀人伤人这种事,她更是第一次做。
因此听到顾乾那般笑,她以为是对方识破了自己,因此更加忐忑起来,身子在细微发抖。
顾乾见她紧张的样子,便想起白日里顾禾讽刺他的那番话。
脸色一沉再沉,顾乾走上前,直接伸手扯了洛悠脑袋上的盖头。
洛悠反应极快,袖中匕首快速抽出,闷着头就朝前刺去。
顾乾大惊,他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留了一手。
纵然快速闪开,顾乾还是被划伤了胳膊。
鲜红的血液溢出来浸染在大红喜袍上,几乎分不出颜色来。
顾乾瞳孔骤缩,周身森冷杀意在一瞬间爆发出来,抬脚狠狠踢在洛悠纤细的手腕上致使匕首落在地上。
洛悠脸色惨白,惊恐地看着顾乾,整个人往后躲。
顾乾面上肌肉怒到几近扭曲,他狠狠抓住洛悠的衣襟,大力一扯。
大红嫁衣在他无情地摧残下被撕扯成碎片。
被脱光的那一刻,洛悠整个人颤抖不已,眼泪不要命地往下落,“殿……殿下不要……”
顾乾双眼猩红,早就被激怒的他哪里还听得进去,直接将洛悠压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