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那伙流民不过四五十人,多是零零散散,三五人的成群结队,不过是临时拼凑在一起的散沙,端木纭并没有太担心,只是吩咐人赶紧收拾东西,打算先避避,又派长青回京报信。
结果,中间又出了变数。
有人忽然来报信,说是有些流民听闻城隍庙口有富贵人家的小姐,就冲着城隍庙去了。端木纭当机立断,舍弃了摊位上的那些东西,直接带人来了这家铺子。
“……你放心,我们走得快,根本没与流民正面对上,所以,没吃什么大亏。”端木纭柔声安抚妹妹道。
只要端木纭没事,端木绯就放心了,她抓着端木纭的手,一刻也不肯放开,精致可爱的小脸上笑容甜美动人。
陈管事看着地上那个被撞得七零八落的大门门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直到此刻,还有几分惊魂未定。
回想方才的一幕幕,陈管事还有些心惊肉跳,尤其之前大门被突破的那一瞬,他真是怕这伙流民会势如破竹地把内堂的这道门也给破了。
万一……万一大姑娘要是被这帮子流民给冲撞了,那他可就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看着这一地的狼藉,陈管事与绸缎铺子的掌柜交换了一个眼神,唏嘘地暗暗叹气,损失些绸缎也只是小事。
陈管事定了定神,提议道:“大姑娘,这里就交给小的来清理……”
镇上正乱,他想劝两姐妹赶紧先离开,话还没说完,就听内堂方向传来一阵懒洋洋的哈欠声。
“哎呦,他们都走了?那我们也走吧。”
一个慵懒率性的男音伴着一阵杂乱的步履声响起。
端木绯动了动眉梢,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有几分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下意识地循声看了过去,就见一个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湖蓝劲装的圆脸少年打着哈欠从内堂里走了出来,一双眼睛睡眼惺松的,似乎没睡饱似的。
“是你。”端木绯眨了眨眼,一下子就认出了眼前这个少年正是前几天在坊间镇外的马市里见过的那个卖马的少年。
少年的身后,如影随形地跟着另一张在马市里见过的熟面孔,那细眼睛的灰衣青年。
只是,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圆脸少年懒洋洋地又打了个哈欠,随意地与端木绯挥了挥手,脸上笑嘻嘻的,“就是我。小……姑娘,又见面了!”
端木纭自然是看出了妹妹的疑惑,解释道:“蓁蓁,他是来报信的。”
封炎忽然问道:“蓁蓁,你认识他?”
“恩!我们上次在马市遇上的。”端木绯与封炎说过马市的事,只用一句话简简单单地解释了来龙去脉。
封炎点了点头,眸光闪了闪。
他看看端木绯,又看看那个少年,再看看端木绯,然后目光又慢悠悠地朝那个少年望了过去,一霎不霎地盯着他,瞳孔愈来愈幽深。
“你……是听说了什么才来报的信?”封炎淡声问道。
封炎比少年高出了大半个头,当他垂眸直视着少年时,就隐约散发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少年身后的灰衣青年暗暗心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封炎以及封炎带来的一众护卫。
他一看就知道这些护卫与马市那天的那两个护卫迥然不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些护卫是精锐,看眼神与气势,这些人手上肯定都是染过鲜血的。
早在上次在坊间镇时,他们就看出端木纭、端木绯一行人来历不凡,许是京中勋贵子弟,但是现在看来,也许这对姐妹的来历比他们之前以为的还要更不凡一些。
灰衣青年一边想,一边从旁边找了一把倒地的椅子扶了起来,下一瞬,圆脸少年就习惯地往后坐了下去,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而惬意。
“我们今儿在镇子里歇脚喝茶,正好在茶铺那边听到有一伙人说,樟树街的城隍庙口有大户人家在施粥,说那户人家为富不仁,还在粥里掺了砂子,不把穷人的命当命,他们干脆先去把那等为富不仁的人家给抢了,劫富济贫。”
“凌白说他好像在城隍庙外看到了冤……她。”圆脸少年随手朝端木纭指了指,似真似假地说道,“我想,我们好歹有一起打过架的交情,就顺路跑了趟城隍庙转告了一声。”
灰衣青年也就是凌白,听着嘴角抽了抽,确信老大方才肯定是要说冤大头。
不过,愿意花四十五两买一匹马的人还真是冤大头!
圆脸少年唇角弯弯,漫不经心地又翘起了二郎腿,眼底闪过一抹锐芒,一闪而逝。
本来他去樟树街的城隍庙,也就是一时兴起过去一说,对他而言,信不信随他们,结果这位“冤大头”姑娘什么也不问,立刻就信了,反倒让他有些意外。
更让他意外的是,她自己避了不说,还邀请他们一起到这个铺子避一避。
当时,他觉得她有趣,神使鬼差地随口应了,于是就留在了这里。
想着方才援兵抵达前这位姑娘气定神闲地吩咐属下去烧热油、备火石,还有……那把被她牢牢抓在手里的匕首,圆脸少年勾了勾唇。
有意思。
这对姐妹瞧着天差地别,不过倒是一般的“有意思”。
“小公子,多谢你帮了我姐姐。”端木绯郑重其事地对着那少年拱了拱手,正色道,“下次我们再找你们买马就不还价了。”
她一派豪爽大气的样子,那模样似乎在说,她不差钱!
圆脸少年摸着下巴,眸子又璀璨了几分,兴致勃勃地琢磨着:呦,难道这对姐妹真是冤大头?那他要不要让人把上次剩下的马赶过来,还能大赚一笔?
封炎凤眸半眯,又盯着那圆脸少年看了好一儿,忽然问道:“小公子,你可知道是谁把施粥的事透露给那些流民的?”
少年抬眼对上封炎那双幽邃的凤眼,耸耸肩,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不知。”
本来事不关己,他也没兴趣追根究底。
端木纭同样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
再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只能先避,也来不及探查究竟。
端木绯想起了方才那些流民的那番对话,心头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今天要不是姐姐机敏,岂不是要吃大亏?!
这些流民又要抢东西又砸门,还想绑人索要赎金,和匪徒又有什么区别!
“阿炎。”端木绯仰首看向了封炎,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眼巴巴地看着封炎。
封炎被她看得心都酥了,再说,他对于她本就是有求必应,百依百顺。
“谷六。”封炎抬手把随行的护卫长招了过来,吩咐道,“你去审审。”
“是,公子。”谷护卫长立刻恭声领命,退出了绸缎铺子。
方才他们出手时,特意留了几个活口,也就是抱着也许会需要审审这些人的念头。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开始收拾铺子里外,包括把原本被流民搬进马车的那些绸缎都搬回去铺子,又去找人修门。
封炎朝铺子外看了一眼,见护卫们已经把那些流民的尸体都拖走了,就对端木绯道:“蓁蓁,一会儿我先让人送你和姐姐回去。这边的事等有了结果,我再派人与你说。”
“你不回去吗?”端木绯本以为他会跟她一起回去,怔了怔。
封炎面对端木绯素来是毫不隐瞒的,“京城附近出了流民打砸抢的事,总不能不管。”
端木纭也看了看铺子,脸上似有几分欲言又止,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提醒着她方才发生了什么。
“阿炎,你要小心。”端木纭提醒了一句。
封炎带的三十来个护卫虽然是精锐,可是现在镇子附近的流民数量不少,其中一部分人显然已经有了几分凶性,万一有心人鼓动,把他们都聚集在一起,也不好对付。
“姐姐别担心。”封炎笑笑道,“我找大哥借了人,人应该马上就到了。”
端木绯在一旁补充道:“姐姐你放心,阿炎做事一向谨慎,他来之前就特意找岑公子借了人的。”
端木纭难掩惊讶地看着封炎,妹妹的意思是封炎口里的大哥指的是岑隐?也就是说,封炎与岑隐之间十分亲近。
外面的护卫们动作利索,收拾好尸体后,又给端木绯和端木纭备好了马车,长青自觉地坐到了车夫位上。
“蓁蓁,姐姐,你们快上车吧。”
封炎说着,打了个响指,又把谷六招了过来,让他带二十护卫先护送端木纭和端木绯即刻回京。
安排了好了一切,封炎正欲离开,又停下了,转头看向圆脸少年和凌白,又道:“这附近估计要乱上一会儿,你们若无事,不如先去京城吧。”
坐在椅子上的圆脸少年闲适地耸耸肩,还是一副漫不经意的样子,既没应下,也没反对。
端木绯正打算与少年道别,屋外又传来了一阵隆隆的马蹄声,马蹄声越来越近,似有闷雷自远处滚滚而来,来人的数量显然不少。
一个高大的护卫大步走了进来,恭敬对着封炎抱拳禀道:“公子,神枢营的人到了。”
“神枢营”这三个字让圆脸少年脸色微变,与身旁的凌白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原来他们是官家的人。
圆脸少年眯了眯眼,看着封炎和端木绯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与打量。
外面如雷鸣般的马蹄声更近了,跟着马蹄声渐止,群马在外面嘶鸣着,喘着粗气,空气中多了几分凛然。
不一会儿,就有人朝铺子这边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着湖蓝直裰的丽色青年,容姿逼人,这间简陋凌乱的铺子似乎都因为他的到来变得蓬荜生辉,引得圆脸少年和凌白两人难免也朝他多看了一眼。
“大哥。”
封炎惊讶地喊道,他完全没想到岑隐会亲自带人来,毕竟如今是多事之秋,京里的事不少,这里左右不过是几个流民罢了,交给自己也一样。
封炎本想问岑隐怎么会来,可是当他对上岑隐的眼眸时,又怔了怔,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岑隐为人一向沉稳,说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也不过,可是此刻,封炎却从他脸上读到了明显的焦急与担忧。
端木绯乐呵呵地对着岑隐挥手打招呼道:“岑公子,姐姐没事。”
“……”岑隐此时也看到了端木纭,目光微凝。
“……”端木纭怔怔地看着岑隐,耳尖微微红了起来,如粉润的花瓣般。
见端木纭安然无恙,岑隐半悬的心总算是彻底落下了,薄唇微微翘了翘,纷乱的眼神也沉静了下来。
端木纭的唇角也扬了起来,眉眼温和如水。
她忍不住想起那天在皇觉寺的火海里耿听莲说的那番话,耿听莲说岑隐喜欢自己。
那一日,他独自冲进火海救了自己。
所以——
今天她可以认为,他是因为自己才特意赶过来的吧。
无论是火海,还是这匪乱之地,他都会来寻自己。
端木纭唇角的笑意更深了,眸底流光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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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卡你们,今天是大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