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铁索连舟的效果
薄薄的雾气也不过一树尖子高低。纠缠着就是不肯散去,尤其是在这个水汽蒸腾之地,更显得烟雾弥漫,就连天上的月亮也只是隐隐约约的一片晕光。
地面上的厮杀已经进入高潮。
多铎的本部亲军和佟图赖的汉军旗刚一被轮换下去,就遭受赴死军的强力攻击。
对于这次轮换,多铎做了充分准备,从南线抽调两万多人上来,以填补这个空当。
结果是还不等完全站稳脚跟儿,赴死军就又开始攻打。
对于赴死军在这个当口里的动作,多铎也是保持了十二万分的警惕,把孔有德的十几个佐也抽调过来,以备万一。
虽然同是投靠满洲的汉人,孔有德好歹也是封了王的,还是崇德早年的老人,自然要得更多的信赖。时至今日,归满已十几年,手下的那十几个佐虽已经残缺不堪,依旧没有打散混编,依旧是孔有德的嫡系人马,只是归属汉八旗而已。光是这一点,就是不那些新附军可以比拟的。
遣孔有德过来。自然也有监督压阵的意思,可不等这个恭顺王做出有效的安排布置,前头的新附军已是兵败如山倒,溃兵已经退出去六七里之遥。别说什么战线阵地,就是孔有德自己那十几个佐也被溃兵冲的手忙脚乱。
“后退者斩。”
一声令下,手下士卒就充当了督战队的角色,凶神恶煞一般砍瓜切菜的剁翻无数败兵,终于算是把大溃败收住。
“就地布防,拖住赴死军,”孔有德亲自操刀上阵,恶狠狠的传令各军:“豫王亲军转眼将至,无论如何要坚守到天明,若再有回顾者,格杀勿论。”
也不知道这道命令有没有传达下去,赴死军就已撵着屁股追上来。
黑夜之中,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马,只听得喊杀之声震天价的响。
“活捉多铎。”
“莫走了一个鞑子!”
孔有德这才知道赴死军迫的竟是如此之急,匆忙之间只能调集手中本部人马先抵挡一阵,好腾出工夫收拢满山遍野的溃败之卒。
光是这些败下来的溃兵就有两万多,只要收拢起来,怎么也能抵挡的住。
打先锋的依旧是丁乙的丁字营,赶鸭子一样追着新附军跑了好几里,总算是遇到了像样的抵抗:“杀——”
其实冲在最前头的丁字营也分不清楚面前的敌人究竟有多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撞上了敌人的主力。丁乙和孔有德一样,都是两眼一抹黑。
反正前头只要有人,肯定就是敌人,别的念想也没有用,只有用手中的叉子说话。
顺手拽出腰里最后一个铁黄瓜,劈手就甩了出去,借着这一瞬间的火光,丁乙手中叉子一挥:“丁字营所向无敌,杀——”
这边和孔有德的队伍刚一接战,紧紧护住丁字营侧翼垫在队肩上的火铳营就赶了上来,即使是在这胡乱的夜战当中,何钧力的口令依旧不急不躁,透着工匠所特有的沉稳和井然:“前排,放。”
“后排前进,放!”
孔有德手下的这点人马应该算是比较能战的,无奈人数太少,十几个佐加在一股堆也就比丁字营多点而已,旁边再有个虎视眈眈如精密杀人机器一样的火铳营,就是说下个大天来也抵挡不住。(明军的这个“佐”级军事单位和满清的佐领肯定不是一回事儿,具体是多大的编制暂无准确资料。但是有资料显示,和孔有德一个时期的袁崇焕曾调集五十二个佐的人马,总量才1万人,据此推断,这个佐应该是小于满清的佐领,也是就200人左右,孔有德的十几个佐历经十年没有补充,又经历过河南大战,肯定连200人也没有,准确的说已经不算是军师单位。而是属于一种私家兵的形势。不过这是作者个人的推断,希望有资料的看官帮助补充一下——作者按)
“都帅,前边的弟兄顶不住了……”使用都帅这个称呼的,都是孔有德当年的老部下老底子:“是不是把弟兄们撤下来?”
“撤下来,”对于自己的这点嫡系人马,孔有德爱惜的很。驱赶新附军的时候是不留余力,真要让自己的人马面对牺牲的时候,孔有德撤退的未必就比别人慢:“不要往后退,让弟兄们往右翼撒……”
这样的混乱夜战,谁也不清楚对方的情况。要是直接后退的话,肯定被赴死军的叉子戳屁股,损失肯定也是不小,孔有德打的就是把赴死军放过去的主意。只要不是大规模的败退,就算以后说起来也有的扯皮,真要是赴死军和辫子兵碰上了,这些人马还可以趁势倒卷回来,这不就把败退化为诱敌了么……
在孔有德有秩序的让路的同时,新附军趁机大踏步往后溃败,已成洪流一般再也收拢不住。
“这些新附军真是呆子,让赴死军追着他们跑吧。”没有和新附军合流败退的孔有德暗自庆幸,在很多时候,战场经验就是一种决定性的力量,孔有德甚至已经预见到未来的战局:“赴死军越是能打,就突进的越快,也突进的越深,明天肯定和豫王撞个脸对脸。到时候咱们倒卷回去,能把赴死军给吞了。”
反正你赴死军的目标是多铎的辫子兵和解开宁城之围,主动权可是在清军的手中。
“都帅所言极是……”手下亲兵吞吞吐吐的小声说道:“赴死军这么快的突进未必就是什么好事情,可万一他们要是不再突进,打着打着突然掉过头来……”
一句话,让孔有德身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万一赴死军突然来这调头。这么一转身……
这边的新附军和自己可就被赴死军给倒卷了!
要是真有这种情况出现,多铎的主力虽然不至于吹灯拔蜡,自己可就真的是灭顶了。
孔有德越想越怕,身上的冷汗都湿透了衣衫,还在拿话安慰自己:“应该不会吧,要是豫亲王猛攻宁城,凭京营的那点人马是绝对守不住的。赴死军能眼看南都沦陷?肯定是要增援南都或者打击豫王侧翼以为牵制的,好歹他也是明国的大将呐……”
“都帅,您可得想清楚了,”亲兵把声音压的更低:“战场上的事情,出什么样的变故也不奇怪,这可干系到咱们这点弟兄的身家性命……”
“我估摸着李四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李四如何我不敢说,可都帅您易地而处的想想,这事要是换上您,您怎么做?是要和豫亲王的精锐硬碰硬么?”
“我才没有那么傻,当然是先把盘子里的菜吃下肚子再说,管他什么鸟朝廷不朝廷的。”孔有德一直都是这么做的,顿时看清楚了眼前局势凶险:“这回咱爷们儿好像有点不妙,还是大大的不妙,无论赴死军怎么做,先保住咱们自己再说。趁着这个乱头,你赶紧知会下边的弟兄们一声,让大伙儿继续往南移动,要是情形还好,咱们就杀回来,要是看架势不对……”乱世之中,在保全实力的基础上壮大自己,才是生存下去的根本,他李四也是个人物,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会放着肉包子不吃去硬碰多铎?
“要是架势不对,咱们爷们就顾不得什么豫王不豫王的了。”
“都帅英明,我看这回的架势实在是……有点玄乎。”
不得不说孔有德这根老油条真的很有眼光,形势果然如其所料。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的赴死军把外围防线撕扯来一个巨大的缺口之后,并没有如人们所想的那样继续突破,而是趁着黑夜的掩护和新附军的混乱猛然调头。
新附军早已是惊弓之鸟,惊魂未定就被赴死军再次倒卷回来。
黑夜之中的混乱造成更大规模的溃败,当很多新附军发现他们正被赴死军驱赶着和主力越来越远的时候。纷纷器械投降。
赴死军甚至没有时间理会这些已经投降的新附军,只是用叉子驱赶着他们展开一个更加宽大的正面,从西往东杀了回来。
天色微明的时候,多铎的整个东线都在混乱和溃败的笼罩之下,在没有近代化的通讯指挥系统之前,这种溃败很快就把自己的建制弄的更加混乱,上下之间根本无法有效联络。
下边的士卒还在准备负隅顽抗的时候,却发现长官和主力已经投降……
“东线算是完了。”幸亏提前有所准备,已经把不多的队伍运动到更南的孔有德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多铎身上:“若是豫亲王在这个时候猛攻南面。迅速突破京营防线,或许还有的补救,否则咱们爷们儿就真的要完了。”
天色虽已将进放明,距离日头出来还要有一些时候,天地间一片青蒙。
整个东线再也收拾不起来,已经成为赴死军的天下,也只有孔有德的这点人马全身而退。至于那两万多的新附军是什么结果,不用想也能知道:不是四下逃散就是投降了赴死军。
“趁着天色未明……”孔有德还想着逮住这个最后的机会迂回过去和多铎回合。
“都帅,都帅……”前边的斥候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脑门子上、身上早被凌晨的露水打的精湿:“赴死军把江面锁了,正从江上投送大军,咱们前边没有路了……”
“完了,”如被抽调脊梁一般,孔有德一屁股跌坐在地,好半晌子才从震惊中缓过这口气,放才的庆幸和油猾早已无影无踪,有气无力的说道:“扶我起来,扶我起来,看看还有机会没有。”
前方数里处,青蒙蒙的江面上,竹筏木排早把长江铺的海海满满,无数的舟船往来穿梭,成千上万穿土黄色军装的赴死军战士正涉水而下。迅速的聚集在一面面日月血旗之下……
雾气缭绕之中,筏排舟船也不知道有多少,卸下的赴死军战士数以万计,一面面日月血旗把整个江沿都护的严严实实……
“真的完了,完了完了,”孔有德面色如土,勉强站立着,长叹数声才道:“赴死军这是要锁死长江的呐,其主力在江上,多铎却固执的以为在东南方向,哎……”
一直以来,大家都以为面对的就是赴死军主力,现在看来,人家的主力不过是刚刚过来而已。就东边的那点赴死军已经让多铎狼狈不堪,这么多人要是背江而战,一路掩杀过去,还有谁能挡的住?
“都帅,别管什么多铎了,您说该怎么办?都是跟随都帅十几年的老弟兄,怎么干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孔有德不住摇头:“打?咱们这么点人是打不过的;跑?长江都被锁了,还能飞出去不成……”
手下的都是嫡系人马,都在等着孔有德做出最后决断,最多是和赴死军血战一场,顶了天是个死。
“哎,弟兄们跟了我这么多年,不能落个没下场。”绝境中的孔有德终于下定决心,十分果断的说道:“都是如此绝境了,再要弟兄们拼杀也是白费。大伙儿在这里等着,我去赴死军那边说道说道,看能不能求个活路出来。反正我身上的骂名已是不少,不在乎多这一回。若是一个时辰之后我还没有回来……”
孔有德黯然说道:“别怨我老孔无能,若是一个时辰之后我还没有回来,大伙儿就各自想法子逃生吧……”
“都帅,我们弟兄跟着你过去……”
“别他娘絮叨这个了,过去多少人有个屁用?”孔有德已经下了最后决心,心中反而敞亮了许多:“要是真没有咱爷们儿的活路,我在下头等着诸位弟兄,哈哈,十八年后咱又是好汉一条。”
……
坐船不住的随着波涛微微起伏,赴忠诚伯的总文案,仪真知州周文远周大人是个爱干净的。即便是在这江船之上,依旧焚了炉子上等香,泡了壶雨前的雀舌,把船舱装扮的如同书房一般纤尘不染。
周文远单手持卷,仿佛已经沉浸在书本的绝妙文章之中,根本就不拿正眼看一下已缚在绳索之中的孔有德。
孔有德也不说话,直挺挺的立着。
过了足足有一盏热茶的功夫,周文远终于放下书本,慢悠悠的说道:“当年你叛吴桥屠登州,只杀得尸横遍野,可曾想到今日?”
“嘿嘿,早就想到了,”孔有德并没有做出畏缩状,身上虽有数道绳索依旧面无惧色:“做事情哪有不死人的,乱世之中若是怕这怕那,干脆早死的干净。”
“光是登州那数万亡魂,足以剐你十回……”周文远道:“你会说什么成王败寇的道理,是也不是?可你投靠了鞑子,可是恕无可恕……”
“势也。”
孔有德的回答光棍到了极点,周文远哈哈一笑:“今日来降,亦为势也?”
“然。”
“想必你也看到了,我赴死大军齐至,击多铎如巨锤砸卵。我再以铁索连舟锁死江面,清军覆灭已在旦夕之间,”周文远慷慨而道:“此时来降必非真心,不过为时势所迫罢了。”
“然。”孔有德大声道:“说我是叛也好,说我贼也罢,我都认了。纳与不纳也是你一句话的事情,给个痛快的吧。”
“你也说了,不过区区千把残兵,我赴死军还在乎你这么点?”周文远说的也是气势颇大:“光凭这么点代价就换一条活路,未免太便宜了些吧?”
“多铎手下新附军数以十万计,你赴死军军若是纳我,当收千金马骨之效。”我孔有德这样的大汉奸赴死军都能接纳,旁人投降起来也就没有了顾忌:“况且我深知多铎底细,稍用手段就能招附万把新附军,如此价码已是我所能出的极致。赴死军纵是战力卓然,亦难轻易收服数万新附军,此间利害你自己斟酌吧,是取我一命还是取新附军归心……”
当年把山东搅的天翻地覆的孔有德,也是个颇有野心的,此时此刻再说什么朝廷忠义纯粹就是胡扯了。二人几句言语已是数度攻守,无非是在利害之间权衡而已,与正义道德无关。
其实周文远心中已有答案,只不过是讨价还价而已。
“招降纳叛之事我做不得主,还需忠诚伯亲批才算得个准数,”周文远说道:“不过你所言及确实对我赴死军有极大助力,若你真能有功于赴死军,想比忠诚伯也会权衡……”
“来人,带孔有德下去,”周文远大声道:“让他的残部丢弃兵刃,自缚上前。若有不轨,就地格杀”
“你还是没有信我。”
“哈哈,当年你已在登州唱过诈降的好戏,说甚么我也要防一防的,你说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