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传闻有几分真几分假涵因并不清楚,但是她知道一点,李湛是个谨慎的人,他不会那么不小心,在钦差来的时候惹出这种事,嘉麟县令不过是个县官,告李湛以权谋私也要看皇帝愿不愿意处置,皇帝喜欢臣子的这种小把柄,甚至会很高调的宽容,以示恩宠,就算参奏李湛拥兵自重、意图谋反,这个嘴仗也有的打,皇帝处置一个朝廷大员,是要考虑各方面的因素,绝不仅仅是凭一个小官的一面之词。李湛在官场多年,应该深知这个道理,他素来低调,这次却显得如此嚣张跋扈。能逼李湛不顾钦差在凉州,痛下这个狠手的只有一件事——她偷藏下来的一千万两。
若说其他的事情皇帝还要考虑朝堂局势平衡的问题,这件事一旦被皇帝察觉了,皇帝会毫不犹豫的对李湛下手。涵因的心揪着,不知道李湛能不能控制住事态。随即她又笑了,觉得自己太过小看李湛了,他在官场也浸淫了十来年了,要连坐圆这点小事的手段都没有,怎么做一郡之长,又怎么统帅悍勇的西北大军。
她定了定心思,李湛那边出了这些事,朝中的风声又紧,作为在西北当地待了几年的都督夫人,必定引来有意无意的试探。若是她的表现稍有犹豫,就会无端引起猜疑。更何况还有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等着她去应对。
风暴比她预想的来的还要早,曹义亲自过来宣旨:唐国公李靖任武威郡都督期间廉洁奉公,内定祸乱,外平沙塞,位加特进,并赐帛千段,尚乘马二匹。其妻郑氏柔懿成性,幽闲表仪,婉娩柔则,宜申宠命,加实封五十户。
涵因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接了旨意,磕头谢恩,曹义笑眯眯的说道:“明早请夫人到武成殿去谢恩。”
送走曹公公,涵因回到屋子,让丫鬟们都退下。自己一个人坐在窗边思索起来。特进不过是虚弦,自己这个实封五十户才是实打实的好处。各家诰命夫人,爵位再高。都是虚封,命妇对国家没有功业,只是为了彰显夫贵妻荣,虚封数只是彰显其地位,实封则是给她实实在在租户。虽说只有五十户,足以让人侧目了。
如此的恩典下来,她却毫无高兴之意,脑子里面在想皇帝的打算,派人核查李湛,外面传言纷纷。皇帝却不理会那些谣言,高调的给李湛定了性,这是为了牵制王通。还是想要捧杀李湛?
涵因思索半饷,但因为能够得到的信息太少,她也没有头绪,只得暂时放下。又把丫鬟们叫进来,说道:“走吧。先去太皇太后那里。”旨意是皇帝下的,但还是要去太皇太后那里探探风声。
太皇太后已经听说了皇帝的旨意。听见涵因说:“皇恩浩荡,妾身惶恐。”对她笑道:“李湛是国之肱股,又是皇室姻亲,皇上对他寄予厚望。他果然做得很好,皇上褒奖也是理所当然,你就安心吧。”安心两个字略重了重。
涵因听太皇太后如此说,便知道皇帝应该已经提前知会了太皇太后。叫她安心,意思就是她会盯着这件事,不会让皇帝胡来。太皇太后最担心的就是皇帝对涵因不死心,变着法子耍花样,不过皇帝只是借着褒奖李湛的机会塞给涵因点好处,这件事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过分就行了。
涵因心里还是有挥之不去的不安,但太皇太后这样说,她也只能陪笑称是,太皇太后这些年精力愈发不济,洛阳宫她又不能全面掌握,自己不敢离开她一步,生怕离远了就没法借助她的羽翼护住自己。但这一趟,不论她如何不情愿,都要走上一遭了。
武成殿在大殿乾阳殿之西,再往西便是中书省、史馆等大臣们的办公之所,是皇帝处理日常政务的宫殿,属于外朝范围,这样光明正大的来请,便是公务了,太皇太后也是不便阻止的。
涵因第二天按品大妆,坐着肩舆到了武成殿宫门前。涵因这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皇帝会跟她说什么,应该不会在动歪念头了吧,毕竟这里可是外朝。但是……来虽然是好好的来了,皇帝会让她好好的回去吗。
太皇太后派来跟着的黄公公被曹义请到一边等着,抬肩舆的太监也被引了下去,因为是诰命觐见,自己的丫鬟一个都没有跟来。
早朝已散,跟皇帝议事的朝臣们也已经各自回到官衙,武成殿前只有侍卫和太监。站在空旷的宫院,涵因忽然有种孤立无援的恐惧感,被剥去了人手,抛去地位的光环,她也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这个地方是她曾经发布摊丁入亩诏令的地方,那时的她,权势滔天,把持朝政,然而一招棋差,明晃晃的刀剑冲向了自己,这些华美的头饰,繁复的衣裳,给不了她任何的保护。
忽然,太监尖细嗓子一声:“宣郑国夫人觐见。”打断了她的思绪,涵因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高昂起头,尽量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平定下自己纷乱的情绪,沿着甬道步履向前,当她踏上洁白的汉白玉石阶,一步步走上高高的台基,心志又坚定了起来,这就是属于她的地方,权利之路自古孤寂,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当她迈入殿门的那一刻,她已经恢复了冷静和从容,对着眼前高高的御座上明晃晃的身影下拜:“妾身郑氏,身沐皇恩,唯夙兴夜寐,克尽己任,以报圣上,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说道:“平身吧。”本来是该说一些嘉勉之词,之后这个过场就算走完了,涵因应该再度谢恩退出武成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