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脚下的尸体,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野马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六年以前,那时的他双臂俱全,舌头只剩下半截,但他一点也不在意,当一切都能用刀剑表达的时候,语言纯属多余。
他相信自己天生就是杀手,和许多被掳走的孩童不一样,他记得一些往事,记得那片无片无际的皑皑白雪,记得相貌严肃的父母和嬉笑的玩伴,更记得他们被杀时的场面。
他才五六岁,面对亲人的死亡却毫无感觉,他只惊讶于一件事,原来杀人如此简单,那些黑衣人一刀一个,动作有条不紊,比山民采摘春季的野菜还要轻松。
一名杀手走到他身前,两只无神的眼睛俯视着他,“你是傻子吗?”
因为那双分得很开的眼睛,野马从小就遭到类似的质疑,他立刻摇头,却不记得自己是否开过口,语言在他的记忆中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一直不知道那个盯着自己的杀手是谁,也没费心寻找过。
他被送到大山++外面,与三名同龄的孩子住在一起,住处简陋,食物却比自家要丰富得多。
有一天,送饭的大人来了,除了食物,还带来四柄样式奇怪的刀,说:“我只带来一份饭,你们自己决定要分给谁。”
其他三个孩子还在茫然互视,野马已经扑向首先见到的狭刀,模仿杀手的姿势,虽然笨拙却很镇定,转眼就将同伴杀死,那三柄狭刀甚至没人动过。
“不错,你会是一名好杀手。”大人平淡地说,显然对此习以为常。
野马随后被送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住着更多的儿童,年龄从四五岁到十二三,每天起早贪黑地学习刀法、定时膜拜虚无缥缈的金鹏堡和独步王。
来到新地方的第七天,野马模仿那里最强大的几个孩子,自己割掉舌头,却没有立刻得到承认。直到两年之后,他证明自己是同龄人当中的佼佼者,才被强者所接纳,并赐予他“野马”这个名字。
事实证明,所谓“强者”是一个随时变动的词汇,初期训练还没结束,就有好几名看上去坚不可摧的强者败在不起眼的挑战者手中,原因通常是一时大意。
就是从那时起,野马发现武功虽然重要。但不是杀手唯一重要的素质,持之以恒的冷静与耐心、迅速准确的判断与还击,都会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野马进入金鹏堡的第一天,成熟的杀手教师就向新来的孩子们灌输类似的杀手理念,这让野马心里非常激动,真心实意地相信石堡就是杀手的圣地,不枉自己多年来对它的膜拜。
雕木院的训练平淡无奇,野马既不突出也不软弱。他早已深深融入割舌者组成的“雪山帮”,有着固定的地位。不会受到太多的欺辱。
然后是炼火院,野马仍然不高不下,与他的敌人欢奴彼此间尚且一无所知。
接着,学徒残杀开始了,像一阵狂风,首先吹倒那些最高大的草木。终于将阳光与雨露让给长久以来被遮蔽住的后起之秀,野马即是其中最大的受益者之一。
与那个手足无措的欢奴不一样,野马对此早就做好准备,有着坚固的人脉基础,知道该如何展现首领的魅力。更知道如何在混战中生存下去。
因此,他瞧不起欢奴和臂奴帮,认为那个小团体当中,唯有荷女算是真正的杀手。
很长一段时间里,野马都将荷女当成对手,努力拉拢她,也试过暗杀她,却都没有成功。
最终改变野马命运的却是他瞧不起的欢奴。
一旦离开杀手的圈子,进入到主人的世界里,野马的优势立刻变成了劣势,他没办法与十公子上官如交上朋友,上官雨时欣赏他,只是将他当成对抗欢奴的工具。
野马仍然瞧不起欢奴,却每每受到他的压制,轻视很快变成憎恨。
欢奴破坏了无数条杀手规矩,结果没有受到惩罚,反而步步高升,他的存在是对所有杀手的威胁,也是金鹏堡潜在的漏洞。
野马的预感一一成为现实,正是在这个过程中,金鹏堡的高大形象轰然崩塌,野马开始寻找自己的道路,木老头、得意楼、北庭王侯、晓月堂,跟小时候一样,他向每一位强者低头,就是不能接受那个终生敌人的命令,不管他叫欢奴还是龙王。
同样,当强者变弱时,野马视背弃为理所当然,甚至没有费力寻找太多理由,好比牛羊,某地的水草再丰盛,吃光之前也得换地方,仅此而已。
野马的武功越来越强,但是与龙王的差距反而越来越大,这让他感到迷惑,最终将原因全部归结到死人经。
死人经不再是秘密,关于它的传闻日渐增多,野马终于明白,不像杀手的欢奴何以一枝独秀,跟所有得志的奴才一样,靠的不是努力与聪慧,而是运气。
他要将这个运气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