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妖王心里不恨杀他的云清,那他为何要忍受非人的折磨,总不能是为了和旧爱再见一面吧?
要真是这样,她一把火烧了他!
江离浅笑,眉目清浅:「本王既爱上了一个人,那便会倾其所有地去爱他,哪怕这个人要得是本王的性命,本王也心甘情愿。
然,这是本王的愚蠢,与旁人无干。
本王不为自己不甘,本王为晏华,泽禹,冬青,梵音不甘,本王为妖族万千生灵不甘,本王为幽都那一方寸草不生的大地不甘。」
说着,江离略略扬声:「本王不介意被俗世嘲笑,是个愚不可及的王者,但本王不能允许俗世怒骂本王的子民弑杀。
因为妖族从来不弑杀,妖族甚至有些可爱,蠢笨,这般惹人怜爱的妖族,不该被屠杀,更不能因虚无之罪被屠杀!
这是神族的残忍,仙族的阴毒,人间的凶横,更是天道的不公和无情!这,才是本王的不甘,这才是本王死也不能释然的原因!」
「说得好!」桃夭怒赞。
世间一切存在,渺小的,强大的,皆有其不可让步的道。
譬如她家上仙,哪怕自身遭遇了不公,哪怕满心是亏欠,是悲切,却也不忘身为修者的责任,为这一线不知道能不能谋成的生机,自缚销恨山一千年,将肉身锤炼成山石。
又譬如眼前的江离,哪怕他曾死得那般凄惨,哪怕他满身的无辜,但他不为自己的恨而恨,他只为妖族而恨,他静静等待,不惜烧到残存的念识,也要偿还自己欠下的。
与之相对的,那些曾经立于云端,诛杀妖族的神,仙,人,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桃夭眉眼尽展:「任天地不公,任枷锁缠身,任身千疮心百孔,本君也要撕开虚妄,将真相暴于光天化日,这才是生而存世,命活一世的真正意义,也是神,仙,人,魔,鬼,妖之道,更是天道!」
说罢,桃夭昂首,目光坚毅,她面朝销恨山的方向,又一次拂袖高喊:「景醉,来——」
怒吼声消,那叫销恨山破开一个洞的光圈里,光速飞来一座小巧的茅屋,屋子落到桃夭头顶正上方,才堪堪停住。
今时今日,这即将沉冤得雪的一刻,不仅是妖王江离悲寂的等待,亦是她辗转流亡不知自己是谁的煎熬,更是乐正兮辰独坐销恨山孤独千年的寂静无声,还是妖族数百万众生嗷嗷哭泣的上千无望岁月。
这厚重的,几乎无力承载的静和闹,将在此刻,被然张开。
桃夭的心,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的眉眼里洋溢着迫不及待,她甚至大笑了起来,哪怕此刻,并非是大笑的好时候。
可那又怎样?
妖王江离约莫是懂她的,也跟着她大笑起来,于他们而言,未来其实没有意义,而过去也将在今天,画上句号。
这是北冥和江离开始,也是神君和妖王的结束。
昙花虽一现,若能换来一场极致圆满,也算不枉此生。
桃夭色孑然,对神笔笑言:「良哥,该是你一展雄风的时候了,万千生灵面前,可莫要堕了你神器的威名。」
马良笔尖轻摇,仿佛在鄙夷她的鄙夷,而后,它陡然弹起,直戳云霄,马良之快,快得甚至比最快的神器还要更快。
待流光划破天际时,马良的笔尖,已经落在密布的积云。
除却销恨山,以及被销恨山捅破的那一个天洞,以及落在光圈之外的神和仙,天还是暗的,云还是黑的,地也是沉的。
而落在密云上的马良,金光闪耀,它以黑云为纸,天幕为书,准备奋笔疾写。
而自出现后神色便无波无澜的神王云清,他那天地尽在掌控的从容眼
眸,在触及马良笔端落在天幕的瞬间,陡然间变得冰寒至极。
他掩不住着急地问:「北冥,你要做什么?」
「做千年前想做,却未能做成的事。」
若说云清的神容是一片虽波澜壮阔,却恒久无浪的海,那么桃夭的这一句回答,便是一把斩向大海的利剑。
剑光破开海面,激起千层浪花。
云清没有说话,立在他身后的数千仙人已跳出云端,袭向马良。
桃夭嗤笑,淡淡地摇了摇头:「云清,你不记得了吗?本君不学无术,神族史官这样了不得的闲职照理是落不到本君的头上。可本君却做了神族的时光。」
云清那似海面的脸上,被一剑斩出的千层浪花,只高高扬起,却是不能坠落。
神王垂眸,幽深的眼神,紧锁在桃夭身上。
然,桃夭无所畏惧。
她轻轻浅浅的笑了起来,像是一个淘气的顽童:「也是,身为神王,你要操心的事太多,诸如本君是如何成为史官的这等小事,你自是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