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当然不曾走远,他就站在小院的门外,见春归出来,便相请再往前庭的厅堂略坐一阵儿。
这就是处两进的院落,前庭比后院更加窄小,厅堂也并不气派,人往里头坐下,依稀能听闻外街市声,春归没有拒绝太子的提议,是她也明白事到如今有的话总免不得当面说开,不管在所谓的前世,她与太子有过怎样一番纠葛,但现今人事相易,他们无非君臣之间。
“这里也没备下什么好茶好水……”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春归委婉提醒有话快说,不需过场客套。
太子看着面前微微低垂眼睑的女子,她神情平静,仿佛并不显得拘束,也不是冷若冰霜的气态,但,拒人有如千里。
“你自来不喜甜腻,口味偏好辛辣,却又尤其不喜过酸的食物,爱桂花酒,也爱天然桂香,却不喜用桂香熏衣,但凡居院里自己亲手打造的盆景,等闲养护,便不爱假手于人,四季芳朵,无独爱品类,尤其不赞同牡丹便为艳冠群芳,却也听不得人贬低牡丹艳俗。因为需要时时动手栽植花草,你便不惯养蓄指甲,所以也从不用凤仙花汁染甲。你乐意身边的仆婢打扮得光鲜亮丽,说众多美人在侧,赏心悦目。你女红针凿虽好,却懒得自己动手,往往是画出花样来交给下人绣制,你更乐意的是细心烹制饮食,说人活一世,名利尽如镜花水月,只不能亏了自己的口腹。”
隔着茶案,太子微侧面颊,仿佛心里涌动的情绪在此一刻酸涨了眼眸,他不知道自己眼睑是否已经浮现湿红。
“这些是我从很早之前,开始一丝一点复苏的记忆,都是关于春归,关于你。”
“太子殿下如此称谓臣妇大是不当,望殿下自重。”春归起身,行礼,不肯再坐。
太子便这样抬着眼看着她:“那我该如何称谓?称你一声才人还是夫人?”
“殿下,臣妇已为太师府之内眷。”
“所以你要说和我就没有关系了么?”他蹙着眉,好像觉得眼睛更疲惫了:“你明明知道,如果不是陶氏作梗,我才是你的夫君,是和你结发同巹的人……”
“殿下慎言,即便一切没有更移,与殿下结发同巹的人从来都是太子妃。”春归两手交叠于腰前,眼睑更是往低垂下:“臣妇直言,曾经也确实断续有过梦境,梦境中盼望见到家父的急切心情以及对温守初的厌恨之意十足真实,梦境里亲眼目睹殿下为臣妇连累而亡于伏杀时……臣妇亦感焦急悲愤,甚至追悔莫及。
但臣妇在梦境中,从来没有感觉安惬愉悦。臣妇非贞烈女子,不至因为屈为妾室的命运无法摆脱便自伤体肤,当走投无路之境应当会选择妥协,可一定的是,如果给予臣妇自主选择的机会,臣妇绝对不肯与他人共侍一夫,所以不管在时月回流之前,殿下待臣妇如何看重,臣妇被多少人艳羡,但获得的所有均非臣妇所愿,臣妇珍惜的,不是从前而是如今。”
所以春归肯定在那一世,是她辜负了太子的情意,所以当她听闻父亲可能生还的消息时,她也想到也许有人利
用父亲算计太子,她不肯告诉太子,是不愿连累太子。
但她做不到无视父亲的安危,明知有诈仍然孤身赴险,最终还是连累了太子。
她的确是红颜祸水,玉阳真君的小师妹点醒陶芳林,更改她的命数让她不至再次祸害太子的决定相当正确。
原本就是孽缘,不应再续,而今,各自相安既于天下社稷有利,于他们两个而言又何尝不是幸事?
太子是真情,她却是假意,她根本不配享有太子的爱重。
“你若重视名份,怎知我就不能给予?便是你容不下我身边有其余女子,我也照样可以将她们遣散!”
“殿下,臣妇视太子妃,如手足姐妹无异,倘若殿下因为臣妇之故伤害太子妃,臣妇更是宁死也不愿担此罪恶,且得天下者,怎能为一女子而置社稷礼法不顾?臣妇虽贪生怕死,可若为此担当天下人之指责斥骂,亦不敢再苟且偷生。”春归略略后退一步:“最重要则是,臣妇爱慕者并非殿下,无论过去抑或而今。”
“过去如何,我不信你真能断定!”
“臣妇绝对不会夺人所爱,殿下正妻既早定为明珠,那么臣妇必然便是因为时势妥协,所以殿下虽然待臣妇挚诚,臣妇待殿下却只有敷衍而已,臣妇可以肯定,视殿下为君,视殿下为主,但臣妇必然从不将殿下视为夫君,且殿下如此明智,怎能不明世事已经更移之理?过去如何并不重要,重要是如今和日后。”
如今她已不再是东宫侧妾,日后也绝对不可能成为后宫嫔妃,她已经有了爱慕的人,她和爱慕之人已经结为夫妻,这才是她珍惜的缘份,过去的顾春归如何她从不觉得重要,因为在她看来,时月回流之前的自己,也就是一个可怜的人。
一直被命运压迫着往前走,岁月从不静好,根本没有闲心去爱慕,也永远失去了爱慕的资格。